姜吟抱着有些变温的手炉,皱眉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和一棵棵被种好的红梅,刚刚种上的花树枝桠光秃秃的,一点颜色也见不着,种在院外,倒非有些阴森之感。
思琴上前取过她的手炉,笑道:“这些还是二殿下着人送来的,听闻这种梅花树种很是难得,二殿下那里也就那么几棵,倒是全给郡主您送来了。”
“送这些东西我用得着吗?”姜吟不屑道,“他这是给我上次对他建议一事的下马威呢,我姜吟多管闲事,倒是碍着他沈暮云行大道了。”
“殿下还是很看重您的,不然为何把这些红梅都送来?”
姜吟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若事情真这么简单也就罢了。沈暮云如今大张旗鼓地将这些东西送来,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最主要的,还是二圣的态度啊。”
姜吟闭上眼睛,皇后的眉眼在她面前浮现,“本宫要让沈暮云登上皇位,要让你坐上掌星使的位置,稳固本宫在后宫的地位,仅此而已。”
“皇后想让我坐上掌星使的位置,那她是否也知晓我乃是苏氏后人?”
“不会吧。”思琴道,“当初苏氏被灭满门,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后人的下落?后人不是也有人不凭借血脉天赋也能将占卜之术修行完备吗?”
姜吟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但愿如此吧,但是……哥哥也快回来了。”
“郡主!”
随着思琴欣喜之声传来,姜吟定定地看向面前双手呈物的小厮,竹筒内,正放着一张纸条,寥寥几字,令姜吟不由得皱紧了眉。
“郡主,可是少爷要回来了?奴婢这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好让少爷能够住的舒适些……”
“收拾两间。”
思琴一愣,“唉?还有什么人……要和少爷一起回来吗?”
“柳,洛,书。”
“柳洛书!”
姜云再一次唤了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做,他的神智便会清醒不少,姜云一路上也没有放弃,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叫着他的名,有些时候是他的字。
随行的侍从敲了敲马车,“将军,离长景城还有四日的路程了,另外,三殿下差人在前面落脚处等候,有书一封。”
“写了什么?拿出来念念。”
随行侍从拆开书信,信纸上洋洋洒洒几笔,似乎还能看出写信之人的漫不经心与懒散之意。
“将军,三殿下说……他的手里有当初老将军殊死一战的卷宗,听说是由一名西楚小将手中流出,您若是对此感兴趣,大可……”
姜云揉了揉眉心,疲倦道:“你拿去烧了吧,回信一封,就说谢谢三殿下好意,姜云舟车劳顿,恐怕没时间拜访了。”
“是。”
姜云皱了皱眉,手心似乎被柳洛书轻轻挠了一下。
“这么多年,倒是辛苦你了,枫愁哥哥。一个人一定很孤独吧,不能回长景城,也不能和父亲相认,怀揣当年事情的真相……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也没事了,我和姜吟,会护你周全。”
碎玉轩
寒冬凛日,已早不见烈阳炎炎,清澈的湖水此刻看起来冰冷刺骨。湖水水面之上的盏盏荷叶灯看起来分外逼真,若不是身处寒冬,恐怕当真以为自己仍旧置身盛夏。
荷花清香的味道弥漫在唐婉鼻尖,延展的长廊外,一顶凉亭孤立在寒水之中,清冷,孤傲。
层层纱幔下,女子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只见着端坐的纤细背影,慢慢拨弄着面前的古琴,袅袅琴音氤氲而出,惊扰了水面波纹,漾得一池莲烛缓慢游移。
拂开淡紫纱幔,姜吟倾身抚弄着纤纤素指下的五弦,衣衫上沾染着淡雅荷香,唐婉轻轻捻起一枚莲子,将莲心含在口中,轻轻皱紧秀眉。
姜吟慢慢压住了颤动的琴弦,微凉的指尖触了触茶杯,慢慢收回了手,一旁的侍女慢慢走上前来,为她与唐婉重新斟上两杯新茶。
姜吟捧起茶杯,淡漠疏离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点点繁星,熠熠生辉。
“姐姐应该听说兄长要回京的事情了吧。”茶香氤氲之中,姜吟微敛双眸,盯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
唐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语气淡淡道:“你约我来这里,若只为了这件事,那我的确知晓。”
“对啊,哥哥要回京了,姐姐消息灵通,焉有不知的道理?那阿吟也不同姐姐客气了,兄长既然回京,姐姐又在京城,恐怕怎么样,也该见上一面吧?”
唐婉抬眼看她,苦笑道:“你这是何苦,你明明知道我与他已然再无可能,如今相见,陌路便就是陌路,哪里又来的什么相见啊。”
“姐姐看的开是唐家的福气,是三殿下的福气,同时也是姜家的福气。”姜吟捕获到她有些怔愣的眼神,继续道:“姐姐安好,兄长便已经知足了。”
唐婉的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满,“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吟放下双手,抬眸看向她,“有些事情想躲,是躲不了的。姐姐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劝住了前去和亲的公主,又为何劝不了自己呢?”
姜吟见她不应,慢慢站起身来,因为跪坐了许久,腿脚有些麻木,踉跄了两下后才站定。
“你爱他,他知道,他爱你,你也知道。他既有勇气见你,你为何就没有勇气面对他?不过这几年,好不容易他回来,你不能在城门口相迎,不能做那个能见到他第一眼的那个女子,为何就不能见他一次,好好谈一谈呢?”
“非是我不愿意见他,是我对不起他,我哪里有脸去见他?明明约定好的事情,明明答应过他会八抬大轿娶我,可是……”
唐婉慢慢将脸覆进手心里,“终究还是我失信了……”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我才更不能安心,答应承诺的是我,打碎承诺的也是我,他这时候对我好,不是拿着刀,往我心里剜肉么?”
“他想和你说清楚,不想让你一辈子都因为这件事情心有隔阂,他说,你若不见他,那以后,一辈子便是陌路人了。”
唐婉不答,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姜吟在她身后道:“姐姐,既然作此选择,便不要后悔,无日后,还是在此处,哥哥会在午时等你。”
目送唐婉远去后,姜吟问道:“你说姐姐她会来吗?”
自然无人应答。
一阵寒风拂过,侍女替她披上大氅,遮挡住了她有些纤细的身体。
“想来……也是不会的吧。”
慎刑司
沈暮云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卷宗,红木桌上,堆积成山的卷宗早已占满了位置,连一杯茶水也落不下。
“没有。不是这些。”沈暮云抬头对那战战兢兢的大臣温和一笑,“大人,就没有其他的卷宗吗?”
那大臣擦了擦额间的寒水,“哎呀,二殿下,当年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您若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怕是只有甲等卷宗里有了,那得要陛下的旨意才能翻阅啊。”
沈暮云的笑意越发深邃,大臣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去看他的脸色。
“当年一战西楚大败,姜老将军以身殉国,可是这些卷宗里面,竟然没有一点关于当年一事的描述,唯有这三十七号卷,不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难道不奇怪吗?”
大臣无奈道:“殿下啊,如今还有多少人对那件事情情有独钟?西楚败了也就败了,哪里还需要多费笔墨详尽描述,毕竟那场战役,死伤无数,回来的将士,多也不愿提及,何必强人所难呢?”
“好吧,那今天辛苦你了。”
沈暮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臣躬腰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殿下做事是臣的万幸,殿下要不要……”
大臣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可哪里有沈暮云的身影?
出了慎刑司后,沈暮云上了马车,又往大理寺赶去,沈长枫刚从大理寺出来,见了火急火燎的沈暮云,连忙拦住他的去路。
“暮云?你来大理寺作甚么?”
沈暮云看了看正拿着一份卷宗的沈长枫,皱眉道:“我来找点东西,你在这儿干什么?父皇又给你派事儿了?”
“西楚撤军飞沙关,不过几日姜云便要班师回朝,其中事务繁多,又要安置众人,所以父皇给了我份好差事,唉,办事难啊。还好暮云你比我悠闲,否则忙来忙去,吃力讨不着好,那才难办啊。”
沈暮云面色一冷,“是啊,自然我没有皇弟那样忙碌,可倒是辛苦皇弟了,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要被父皇惦念。”
沈长枫对他笑了笑,“既然皇兄有事要忙,那明澈就不便打扰了,皇兄请。”
沈长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暮云目不斜视地走过,暗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
沈暮云刚刚走进书阁之中,便有人给他引路,替他取来所需案宗,数量较于慎刑司自然多上许多,也更为完备。
多次翻阅以后,沈暮云确信连此处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看来想要调查当年一事,的确很难。
“殿下,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殿下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那整理案宗的少年笑道:“那可能就没办法了,甲等的案宗没有陛下的意思是不能拿给任何人过目的。”
”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妨事。”
沈暮云万般无奈地从大理寺中出来,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殿下想要找什么东西?”青衣女子莞尔一笑,“殿下若是想找什么东西,就没有我们千机阁找不到的。”
沈暮云反唇相讥,“你千机阁固然厉害,但是这样难以寻觅的东西,恐怕即便是你,也不好找出来吧?”
初冬小雪落了好几日,总归是停了,难得出来一轮太阳,虽没有怎样的温度,但较往日的确温暖了许多,姜吟看着窗外那一树分外耀眼的红,难得笑了。
“郡主。”墨风与墨雨走上前来,姜吟看着他们手中的长剑,挑眉道:“你们二人是想和我切磋武艺?”
二人相视一笑,姜吟拍了拍手,爽快道:“好啊,说起来墨家四兄弟武功皆不算差,那我今日便和你们一同玩玩,总归在这长景待得久了,骨头都快酥了。”
姜吟反手扎好散在肩膀上的头发,一旁的侍卫早已跃跃欲试,替她取来长剑,众人簇拥着三人往空旷之处走去,让姜吟忽而想起了幼时。
她与姜云比武的那个时候。
长时间的舟车劳顿,让姜云有些疲倦,看了看睡在身旁的柳洛书,姜云小心替替他盖好被子。
姜云取出怀中已经有些温热的白玉簪,嘴角轻勾,似乎已经想到他遇见她的那一刻,时光如梭,岁月静好,她如今也一定过得很好吧。
“将军。”
姜云撩开车帘,墨电低声道:“还有两日就能抵达长景城,小将军发来消息说千机阁那边似乎有了动作,这一次倒是因为朝里盛传。”
姜云收好手中的白玉簪,“若是真只是因为这个便也罢了,沈祁言若是想不让消息传出来,就有的是手段。这么久了没有动作,想来还是在等我。”
“按照您的吩,墨雨已经在小将军身边了,只是小将军似乎在长景城有许多事情,墨雨有些时候也并不能盯得住。”
姜云闭上双眸,言语平静道:“只要她不给我惹出什么祸事,那便好了。我也不想那些事情牵扯上她。她想干什么,就由着她去吧。京城那边没有别的消息了吗?”
墨电回道:“除此之外,长景城里,似乎二殿下正追查当年老将军一案,慎刑司和大理寺都去过了,只是没查出什么来,近些日子又收手了,会不会是陛下?”
“不会。沈祁言若想销毁当年的证据,这么多年早就清理干净了,沈暮云应该不是受他指使,这世上一个沈宜年已经死了,沈暮云可不想做第二个。”
墨电疑虑道:“为何?若二殿下与陛下合谋,恐怕当年一事翻案的确很难。”
姜云替熟睡的柳洛书掖好被角,“我清楚沈暮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要争,也不会让任何人半分,卑躬屈膝给别人办事,将自己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哪怕是他父亲,也做不到。”
“唉,当年那件事情使得朝野动荡,这回将军要是班师回朝,必定有不少大臣借此打压,就怕这陛下……”
姜云冷哼一声,“他若是想要我手里的东西,我给他就是。如今两位皇子相争,局势如此激烈,恐怕沈祁言正对沈长枫一事焦头烂额,若顺了他的意思,倒是对姜家是个好事。”
姜云摩挲着手中的兵符,正巧柳洛书幽幽转醒,一双晶亮的眸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姜云正想得出神,自然没有觉察。
“你醒了?”
墨电早已走了,马车内紧张的局势松了松,柳洛书点了点头,姜云扶他起来,二人相顾无言。
“只是还是得可惜你,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你别怕,我和姜吟,会好好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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