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虽赐给你圣旨与兵符,也未曾说叫你立刻进宫谢恩,这都已经快晚膳了,不如用了饭再走吧,你现在入宫觐见,陛下说不准还没有时间召见呢。”
江映雪一面规劝着,一面把顾云景从屋子里推出来,桌上已经放着刚刚做好的饭菜,清淡的米粥还有一股独属于米粒的清甜味道,当即墨卿舞进门时,就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深宅里。
“阿舞?”
顾云景试探着唤他的名字,即墨卿舞反应过来,一抬头便撞进一双担忧十足的眸子里,他耸了耸肩,把手里的圣旨收进了自己的屋子,东西放置妥当以后,他才从屋子里钻出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快来吃饭。”江映雪凉好了热粥,又是把顾云景的碗碟推的近些,这才坐下,“如今京城的风云好不容易停歇了,偏偏你又接了圣旨,忙的不着家,云景这些日子大好了,也是闷得慌,你也不说带他出去走走。”
“咳咳,阿姊。”顾云景轻蹙眉心,打断了她的三两句念叨,“阿舞如今忙着呢,这不是没空嘛,在家里也挺好的,能多看看书,也不算是烦闷。”
江映雪摇了摇头,也不再接话了,即墨卿舞低头喝粥,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今天陛下去了太后那处,恐怕也没有时间见我,云景,既然你许久未曾出门,我今日带你出去转转好了。过了这么久,也该把你带出去透透气了。”即墨卿舞转头问了一下江映雪,“你觉得可以吗?”
江映雪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从照顾顾云景以后,江映雪的性子变得越发焦躁不安起来,人也更是易怒了,平日里温和少言的一个人,为着顾云景的病情操碎了心,在太医院与医馆跑了又跑,生怕顾云景的病懈怠了,人也变得更是憔悴了些。
“你知道陛下进了宫……那你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江映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即墨卿舞被问的莫名其妙,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方祺睿的名字,“听说夜里他面见了圣上,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如今他也在陛下手里做事,官从二品,其余的便知之甚少了,怎么了?”
“他也算是我以前的主上,不过问问他的消息罢了。”
即墨卿舞点了一下头,趁着江映雪发呆的间隙,与对面的顾云景交换了一下眼色,顾云景对他默默摇了摇头,更是不知为何。
晚膳以后,即墨卿舞打算带顾云景去逛逛游街。
十梓巷算是朔朝最繁华的民巷,离得皇宫很近,更是热闹非凡,摊贩更多,光是卖香囊的小摊贩便有六七家,错落有致地排着,一条巷子逛下去,便能看见不少民间的新鲜玩意儿。
已是秋季,江映雪怕顾云景冷着,便给他穿得略厚了些,夜色凉如水,顾云景穿着一身的淡雅青色,挺直的腰椎像是挺拔的竹,在他身上还能看见些许淡雅的气质,脸色因为沉疴痼疾变得更加苍白,眼角一颗泪痣点缀其间,更衬得他文质彬彬,如柳拂岸。
”从前倒是鲜少有机会出来,我和阿姊在云楼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好不容易出了云楼做任务,见到这些地方,也不过是匆匆一眼,这些繁华从不在我们眼前真正夺目过。”
即墨卿舞捏着把手的五指渐渐捏紧了,可见关节的白,他故作轻松地问道:“那现在真正看见了,云景觉得如何呢?”
“很好看。”顾云景唇角流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不管是远处放的烟花也好,前面争执的路人也罢。他们都是那样烟火,那样有风尘的味道,是我从前就羡慕着、并且想要日日经历的平常。”
他的眼光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和,和他身上的羸弱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十梓巷在夜里总有人放烟花,可是很少有人会刻意逛逛夜市,也错过了许多美好。绮丽的烟花在墨色一样的天空炸开,像是沉色上面夺目的光亮,美丽、绚烂、夺目。
“谢谢你能带我出来转转,我已经很满足了。”顾云景仰头看着那些烟花,“能够看见这么美妙的东西……和你一起分享这些快乐,我觉得我比云楼里很多人都要幸福。”
“你以后……只会变得更幸福。因为我会让这样的事情慢慢变成你的常态,不管我有多忙,云景,我只要有了时间,一定会带着你出来走走,尝尝美食,找一找簪子里最漂亮最合眼的花式,带你去看戏,带你看完民巷每一场烟火。”
他说的也不过是寻常夫妻之间再也平凡不过的日常,可顾云景想着以后,竟无比庆幸着自己活着。他慢慢地思虑着即墨卿舞的话,暗暗的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想要回到锦衣卫。”
即墨卿舞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讶异,“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去锦衣卫做事,更何况你从前在锦衣卫的时候他们那么对你……若是你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难免不服众,你好好在家养好你的伤就好了,不必要帮衬我什么的。”
“现在皇上手上缺的就是人手,他如今也对锦衣卫头疼不已。我也算得上是旧人,知道如何料理里面许多隐事,只有我才是最佳的人选。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什么,但我也想要为你排忧解难。”
“云景呀……”即墨卿舞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回去让江姑娘知道,她只怕是不会同意的,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既然已经照顾你这么久,为你担惊受怕,怎么会让你去做这么冒险的事呢?”
烟花放了一阵便没了,顾云景盯着空空的暮色,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这件事情其实我早就有打算,我也曾告诉过她。我不想一生就这样碌碌无为,我想要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不想生活在你的翅膀底下。”
即墨卿舞还想拒绝,可顾云景仰头盯着他,眼睛里面细细碎碎的,是坚定、更是果决。他以额相抵,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明天好吗?等明天我入宫,和陛下仔细商量商量……若是陛下当真没有可以替代锦衣卫镇抚使的人,我一定举荐你,好吗?”
“云景羸弱病体,只怕不要拖了心上人的后腿,成为你的麻烦。”
“你的事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麻烦。”即墨卿舞将轮椅调了个头,“天色已晚,现在也没有什么烟火可以看了,我先带你回家吧。”
“好。”
夜色变得很深,沉重得像一块幕布一般,摆在街巷两边的摊贩都已经收了摊子,前面只有一个卖玉佩的小摊子还点着灯,默默守着路经的行人。即墨卿舞推着顾云景走到摊贩面前,轮椅也跟着他的步伐停了下来。
顾云景身上从来没有任何配饰,连块玉石也没有。
即墨卿舞看着摊子上面一块通透的青色玉石,一边是深青,另一边是水透一般的,光滑细腻的淡白,那白透亮得很,举在烛火下,可以看见模糊的火苗形状,像极了一小块剔透的冰块。
“公子可真是好眼光!这块青玉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总共就没有切磨下来几块,打磨完好的玉佩,就只剩下两个,刚好凑成一对儿,这玩意儿难得,打磨起来更是费劲,许多人都看上了,奈何终究是有缘无分呐,我瞧公子与这对青玉有缘,不如公子就将这对玉佩带走吧。”
即墨卿舞在顾云景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光亮,他从他的手中接过这块玉佩细细把玩,眼神里露出些许爱不释手的模样。
“这一块怎么卖的?”
“一百两银子一块。”摊贩似乎看出了即墨卿舞眼底的犹豫,便说道:“这样的玉其实也并不稀罕,只是这样剔透的青白确实难见,许多人都是喜欢这花色,公子如若喜欢,不如就拿着吧。”
顾云景把玉佩轻轻放下,对着即墨卿舞摇了摇头,“算了,太贵了。我平常不戴这些东西,买来戴在我身上也是浪费,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省的让阿姊担心。”
即墨卿舞看出了他眼底的不舍,但是到底没有强求,便与摊贩道了声谢,小摊贩笑着摆了摆手,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答案,便慢慢收拾起自己的摊子。
“刚刚那枚玉佩,你喜欢吗?”
“倒是好看,不过我也不懂这些。那东西还是太贵,戴在我身上岂不是浪费了。”顾云景笑了笑,“好在没有买,否则我时时刻刻都想把这东西供起来呢。”
即墨卿舞也笑了笑,调侃了他两句,顾云景脸上飞来两朵红霞,似乎是因为他的话面带羞涩。
二人回了宅院,却发现江映雪不在院子里,即墨卿舞看见饭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江映雪去太医院的行踪,并告知了今夜不会回来。
顾云景不便洗浴,即墨卿舞只好代劳。
夜里很静,背靠着睡觉的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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