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篝火升起，寒琼关不同于往日里的死寂，在今日里显得格外不同，暖黄的篝火照映着众将士通红的脸，酒香四溢，简陋的架子支在火上，烤肉被炙烤得香甜，平日里死灰似乎也在这一日被重燃起来，四处都是难见的欢声笑语。

周祁与苏宜年背靠着背，因为醉意周祁轻仰着头，空了的酒罐子倚靠在他身侧，漆黑如墨一般的发在篝火旁边似乎也变成深褐，让原本就温柔和煦温柔的他带上一点迷离的色彩。

“周大哥，你觉得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周祁仰头看天，星辰零零星星地分布着，似缺不圆的月散发着皎洁的光辉，就像清冷孤傲的仙子，让人摸不透，辨不明。

“俄苏尔和什么时候死，战事就什么时候结束。”周祁坐起身喝了一口酒，“这场仗从陛下御驾亲征打到如今宋老将军逝世，说到底根本无人愿意打下去，这一切也不过是俄苏尔和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所做出的举动罢了。”

“听太子哥哥说，当初率军的正是俄苏和日，他被摘下首级，为何俄苏尔和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俄苏和日输了，俄苏尔和如今背水一战，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那你也应该知道，那一战损失惨重。如若是我知道当初亲族被人取了首级，敌人却因此损失惨重，国力衰败以后，也会卷土重来。就算失去一时的财富又如何？当天下尽归囊中，这些自然也没那么重要了。”

“噼啪”一声，火光迸溅，苏宜年望着宝蓝的天色，“那这么说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还要走。”

身后没有人声，苏宜年转头，却感觉周祁身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显然是已经睡熟了。苏宜年靠着他的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篝火不远处，李智正用小刀剔肉，一旁玩耍的将士见了，便都上前玩闹着将他拉起来，“李兄，大家都在此处欢乐，哪有一个人独处的道理？”

“你们啊，是趁着今日放纵，若是换在平日，哪有今天这样玩乐？”

“灌他酒，让他闭嘴！”

“灌酒灌酒！”

“……”

天色破晓，篝火却都已经熄了，苏宜年领着几支零星队伍谨慎地巡视着，周祁身上盖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衣裳，宿醉以后的他从沙土尘砾中起身，他摇了摇头，这才发现天光已然乍破。

一双靴子立在他面前，周祁顺着腿往上看去，便见苏宜年手里正拿着水壶，另一只手缠了布条，正按在腰间剑柄上，苏宜年挡住了大片的光，周祁眯了眯眼，从他手里接过了水壶。

“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将军难得睡得这么香，我都不好意思打扰将军清梦。”

“唔……”周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还记得从前……从前篝火宴会的时候，副将总会同我比试，输了便喝酒，他一直输，后来喝的站也站不起来，大醉一场，那个人你也认识。”

“将军说的可是温敛？”

“嗯。”周祁点了点头，“正是他。”

“倒是像他的个性，只可惜再也看不到了。”苏宜年瞧见了周祁的神色，立马说道：“方才关外有人来报俄苏尔和那边有了动作，似乎是这几日里将会来犯，只是我们没了温敛，许多事情只怕会有些吃力。”

周祁站不起身，索性盘坐下来，思虑道：“如今最要紧之事还是要将温敛的空缺填补上……俄苏尔和之前进犯，因为温敛的死只怕是士气大振，此次进犯必定来者不善，我们必须想好十足的对策才是。”

“温将军擅守不擅攻，若是有人肯在营中坐镇，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周祁灌了一口水，却是不言。

苏宜年转身，碰巧看见远远处有一人正被簇拥着，那人迈着虚浮的步子，一看便是昨日夜里宿醉以后的模样，偏偏脸上还挂着十足的笑意，倒和营里肃杀的气氛十分不符。

人人脸上都挂着视死如归的壮阔，偏偏只那一人懒懒散散，似乎就像是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儿，即便身上着布衣，也似乎有几分娇纵的气势。

“如果你能把那个人收为己用，或许这件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周祁指了指那人，“他正是李智，营里的人都叫他李兄，占卜算卦都找他，他父亲是名将，只可惜……他心气颇高，轻易不被人收用。”

“心气颇高，恐怕也正是他身份的原因。”苏宜年按着刀柄的手慢慢收回，褪去了上面缠绕的布条，“想要收服此人难，也不难，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哦？谢安有什么办法？”

“将军不妨和我打个赌。”苏宜年看着另一边谈笑风生的众人，“如果我赢了，将军就把自己最宝贝的那把匕首送给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那赌输了又如何？”

“自然任凭将军差遣，不过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苏宜年挥了挥手，“将军，就等我的号消息吧，在俄尔和来犯以前，我绝对会将此事办妥，将军就好好为我们背上接风宴吧。”

李智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哟，李兄，昨儿个夜里着凉了？”

“李兄喝醉了嘴里还念叨着醉玉春的招牌呢！”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李兄也是少年风流人物，倒是看不出来啊？”

“去去去，你们惯会取笑我。”李智推搡着众人，却是笑道：“昨日将军也喝醉了，怎么没见你们去闹他？可不是看我一个人好欺负不成。”

众人原本闹着，争相却都安静下来，李智被簇拥在中间，透过人缝和一点微弱的光，李智从人群中辨认出来有人过来了。

众人散开，行礼道：“皇子殿下。”

“方才我正与将军聊的欢快，并见着你们扎成堆儿，我走近一看却见是李兄。”苏宜年笑着，让众人放松了不少，“不过前面传来消息，俄苏尔和这几日不会安分，我们也是时候做好准备迎战了。”

“皇子殿下，将军可有告诉此次作战如何安排？”

“将军还在发愁呢，说是温敛将军故去，军营内暂时还找不到顶替之人，我们现如今还在策划。怎么，诸位想要自荐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摇头。苏宜年故作惋惜，叹道：“正是因为镇守军营，不为他人所奇袭，想要做到这些虽自然需要超强的定力，还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更何况别人都已经蓄势待发，此次一战，必定不会善了。”

“那如果等敌人已经攻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苏宜年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了人群里，似乎又像是落在了李智身上，“如果到时候真的找不到人选，那便麻烦了，不过我相信，我们这其中便没有一人能够胜任，俄苏尔和的确厉害，但可惜的是，有人身有绝技，却不肯显露，可惜，可惜啊。”

待到苏宜年走后，众人却是摸不着头脑，最是不了解事情的人，往往会把事情传的更开。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军营的众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苏宜年的帐子外边围簇了不少人，正是想要为将军“一解烦忧”的“身怀绝技之人”。

“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单单就凭这些人，恐怕还不能吸引他前来，你也不怕事情真的闹大了，我们到时候若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没有结束呢，他会来的。”苏宜年挑开帐布，瞧着人潮涌动，“就是事情闹得越大才越好呢，否则大名鼎鼎的李智，怎么会轻易上钩？”

“你现在想做什么？”

“自然是慢慢等，等到他出现那一刻，不过我们也不能白白等候，恰巧营里有些布置也该调整了，这样，也不至于像将军口中说的，寒了将士们的心。”

周祁低声一笑，“不愧是皇后娘娘带出来的人，你想的比我还要周全，做事也比我更加大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对你青睐有加吧。可是有些时候，真的连我也不太看得明白你。”

“若是人人都能将我看的明白，我也不会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就像母后所说的一样，如果人人的心思都摆在明面儿上来，也不会有什么天下共主，太平盛世了。”苏宜年蓦地靠近他，“将军，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不予置评。”

苏宜年只是笑，他身量不如周祁，但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沾染了几分曹烟蕊身上的贵气，这种贵气不是生在皇宫的娇弱，也不是金财将养出来的蛮横，而是属于真真正正，独独只是上位者的睥睨。

他长大了，周祁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时候，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就跟他今日想要收服李智一样，他恐怕哪一天，就变成了眼前少年的猎物。

少年正在慢慢长成，而独属于他们的墨守成规，也该在这个舞台慢慢退场，留给这些年轻人更多的位置，朔朝交给他们，或许从来不是什么坐以待毙，而是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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