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景是在午时日头盛着的时候醒来的,即墨卿舞正提着从东宫小膳房里顺过来的食盒,里边放了顾云景最喜爱的西湖醋鱼还有一道脆嫩脆嫩的凉拌黄瓜丝,他日日都变着花样带着食物过来,独自坐在顾云景榻边许久,再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他没有想过命运如此眷顾,竟能够在这一刻让他见着顾云景醒转,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而非是对着一具温热的躯体,独坐黄昏也依旧只有独诉衷肠。
顾云景拥着雪白的袍,笑意粲然道:“阿舞,好久不见,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即墨卿舞颤抖着唇,今日的阳光明媚,铺洒在他玄色的衣衫上,像极了黑夜里独自闪烁的孤独星辰,连成一片一片璀璨的星河,隔着这样的星河,他望见了背后的那一抹月亮。
即墨卿舞手忙脚乱,却颤抖着手指掀开了食盒盖子,“你醒了?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醋鱼……是殿下那边的厨子做的,你一定喜欢,还有这个黄瓜丝,特地没有放辣,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辣,你病着,喝这样的米粥最养身体……”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顾云景手腕纤细,白瓷一般的肌肤底下可以看见淡青的血管,他恣意又含蓄地笑着,即墨卿舞瞧见这样的笑容,心底万语千言却无法评说,皆被匆匆藏进了心底,只是眼底露出的刻骨情意却如潮汐一般,纷至沓来。
顾云景从他手中接过碗筷,大病初愈一场,顾云景如今只觉得似梦,握着碗筷的手轻微颤抖着,即墨卿舞看在眼底,却知道他的倔强脾气,便没有伸手去帮忙。
米粥香甜可口,顾云景舀了两勺吃了,转而问道:“对了,江姑娘他可有将殿下医治好?”
即墨卿舞听罢,眼角泛酸,却微微眯了眯眼,企图困住泛涌起来的一片湿意,“江姑娘早已经把殿下治好了,如今殿下一切安好,你昏睡的这些时日,江姑娘也时常念你,只不过如今多事之秋,许多事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可都有何事竟让你如此唉声叹气?”
玄衣衣角被顾云景攥在手里,即墨卿舞温和一笑,却道:“睿王殿下死了,殿下说个中缘由不可评说……不过睿王似乎与你父亲关系匪浅?”
“我父亲与睿王殿下是拜把子的兄弟,父亲在云楼做过大事,故而父亲身死后睿王便一直照顾于我。父亲教给我一身绝学,叮嘱我一定誓死效忠云楼,只不过睿王心思突变,我不肯相随,但睿王殿下不愿我带着这身本领出入江湖,故而一直将我软禁在云楼之中。”
不禁说起往事,顾云景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鱼肉,长箸将一块鲜甜从鱼背上顺下,露出后头长刺一般的骨头,像是酷吏手中的长长银针,即墨卿舞看着他咽下,下意识般摸了摸手腕间的红绳。
顾云景撩开袖子,手腕间果真是和即墨卿舞手上一样的红绳,他笑道:“你看这绳,像不像是月老手里牵连的红线?”
“你啊……”即墨卿舞长叹一声,“如今侯爷因为曹运之落入诏狱,殿下即便想要救他也只怕难办,苏尽欢不过还是想让侯爷吃些苦头,必然不会现在出手相助,可怜侯爷,只怕要在诏狱里吃些苦头了。”
顾云景道:“算一算时日,好像前边那位皇子殿下也该回来了,若是苏宜年回来之时侯爷不在殿下身边,只怕曹皇后不会放过这等机会,能够救侯爷的,只有侯爷自己,怎样造伪证怎样给自己下套,没有谁会比自己更清楚。”
即墨卿舞神色一凛。
顾云景喝完最后一口粥,神色正然道:“苏尽欢不屑与你为敌,这个时候没有人对你有任何防备,你还挂着锦衣卫总旗头衔,我虽然不知侯爷究竟犯了什么罪被下进诏狱,但侯爷若是想洗清嫌疑,只怕还需你帮忙。”
“侯爷如今在多少人眼睛底下看着,就算我真的将他救出来,只怕……”
顾云景思虑了一会儿,转而问道:“那你可知道看管侯爷的是谁?”
“正是洛清欢,他是方从别处调派过来,是难得见的清官,他接手这件事以后,侯爷便很是吃了许多苦头,要是从他的手里救人,只怕难于登天,云景,这法子只怕是不行。”
“洛清欢为人正直,这便是一个救出侯爷的契机。”
苏君寒如今管着朝局上下诸事,江映雪派人来告知,苏言体内的毒她已经有法子可以解,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药材和炼制解药,苏君寒虽高兴,如今却不得不为宋子安的事情苦苦思虑。
徐容远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东宫为苏君寒出谋划策,苏尽欢不知徐容远尚且还在阙京一事,苏君寒将人请来,也颇费了不少功夫。
茶香袅袅,苏君寒忍着疲倦与困乏,慢慢揉捏着眉心,徐容远摘了斗笠,面纱后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与渐白的鬓发,苏君寒亲自邀他落了座,这才慢慢将桌上的棋子慢慢挑拣起来。
“好好的棋局,何故要撤?”徐容远从他手中接过黑子,慢慢落下方才的位置上,“这本是残局,黑子却还有突围之处,有道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棋局虽退无可退,却有着拼死相抗的能力。”
苏君寒听出他话里有话,便揽过袖子行礼道:“学生不知,还请老师明示。”
“君寒,你要知道,身在棋局之中,你自己又怎知自己是否就是棋局?放眼望去,你似乎被人掣肘,但掣肘你的人未必便就没有弱点,只不过要细心观察,方能看出其中门道。”
“老师的意思是?”
徐容远落下一枚黑子,请苏君寒接着走局,“你看你如今的局势,虽无法突围,却有相抗之力,这难道不是绝处逢生么?万事切忌不可走一步看一步,总归还是该纵观全局。”
苏君寒明了,又缓缓跟着落下一子,他道:“学生明白老师的意思了,在老师眼中,总该是没有死局,是学生目光短浅了,多谢老师点拨。”
“宋廷之这孩子啊是好,就是性子还是太倔强了些,总不知收敛锋芒,如今才会被人一再觊觎,想救他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想在别人眼中把廷之当做是能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啊。”
苏君寒慢慢走着白子,不由道:“如今两相抗争,照着老师的意思,果然是……”
“如今收敛锋芒,才是最应该自救的方式,苏尽欢你求不得,这不是还有一个曹烟蕊吗?朝堂里有的是曹党的人,曹运之受人蛊惑,可是曹烟蕊到底还有大局之观,你可觉得有理?”
苏君寒看着面前厮杀后的残局,唇角轻勾,“学生……已然有了主意了。”
“你既明白,我便不再多说了,且去吧,想必即墨卿舞他们如今也在计划将廷之救出了,现在宫门还未关闭,你去见曹烟蕊,还来得及。”
苏君寒得了徐容远的主意,立马命人备车,徐容远慢慢挑拣着棋盘上的落子,玉石砌成的棋盘触手温凉,是多年以前苏言送给苏君寒的生辰礼物,苏君寒留在现在,便是时刻警醒自己危难处境。
残阳如血,徐容远眯着眼睛享受着茶香盎然,不由得叹道:“终归还是长大了啊……”
苏君寒登上马车,低声吩咐道:“本宫进宫去见一见母后,便告诉容王让他今日不必再来,若是容王实在想要留下,不必拦着,随他去便是,只不过万万不可让他随意进出书房,明白了吗?”
“是。”
苏君寒落下车帘,慢慢合上眼睛小憩,残阳透过帘子的缝隙,落进内壁,轻柔一般落在苏君寒面上,像是镀上一层金箔,游移的光晕渐渐黯淡下去,就像是烽火燃尽之后徒留的死灰。
曹烟蕊正提笔写信,方至一半,却听有人通传苏君寒求见,恰逢柳如月也在殿里用茶,听闻苏君寒过来,神色欣喜,目光却是落在了曹烟蕊身上。
“太子难得进宫来一趟 不管是为着何事,也该是见上一见的,便将这些东西先收下去,传太子觐见罢。”
笔墨纸砚被侍女撤下,含翠慢慢走上前来,屈膝道:“娘娘,太子殿下过来的时候并未带上旁的人,听殿下的意思,似乎不太想让人知道今日过来见您一事,您看……”
“哼,只怕是苏尽欢早已经把眼线遍布各处了,他好大的胆子,睿王还在世的时候尚且还没有这个胆量,苏尽欢果真还是太过年轻,真不知睿王如何教出这样一个糊涂儿子。”
柳如月从座中站起身来,却道:“君寒不想,恐怕也有他自己的道理,恰巧我也就在姐姐这里,就说君寒是来见我的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姐姐消息灵通,还要劳烦四处传递了。”
“含翠,吩咐膳房准备晚膳,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曹烟蕊顿了顿,“就说月后也在府上,命膳房务必做的清淡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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