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宋子安整夜未眠,手中摩挲着一枚平安符,静静安坐到天明,朝服早已经穿在身上了,进来唤他起身的侍婢不由得一愣,见着他的脸色之后却慢慢退了出去。
“什么?侯爷一整夜没睡?”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却是惊坐起身,“那怎么行,即便侯爷身体康健,也不能这样糟蹋!侯爷这几日可是碰见什么事了?”
“老夫人恕罪,奴婢对于侯爷心事实在不知,昨个儿夜里侯爷用膳之后便没有让人近身伺候了,奴婢守夜之时见着侯爷歇下,烛灯都已经熄了这才安心去休息,哪知道……哪知道侯爷竟一宿没睡。”
老夫人连忙唤人拿来拐杖,却是披上件衣,便往外走,“侯爷性子和他父亲一样倔强,若不是真的出了事,哪里会这样?你们快去,快去拦住侯爷,先别让他出门去,若是在朝堂上昏了去,可不是让人在背后闲言碎语?”
老夫人着急,外边的下人也跟着着急,婢女往宋子安那屋奔去的时候,却已经没见着人影了,老夫人脚还没有迈出房门,便得知了侯爷悄悄出门的消息。
天色已经破晓,老夫人瞧着那一缕光色落下,透过惨淡的云,像极了一片阴郁里头透出来的一线生机,她顿了顿拐杖,终究是长叹一声,背着手再往屋里去了。
宋子安撑着额角,长时间的不眠使得他头脑昏沉,自从他从战场上下来回到阙京,这么些年未曾真正舞刀弄枪,他的身体显然不如以往,已经变得十分迟钝,只不过是熬了一夜,竟隐隐有些撑不住了。
“侯爷,太子还未出门呢,那马车还停在外边,想来人还在里面用膳,侯爷不曾用过早膳,不如……”
“不必了。”侯爷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前边的马蹄子胡乱踢地上的尘土,“想来他现在也不愿意见我,不必太过勉强,总归是还需要些时间的,况且如今他的府上,怕也有别的贵客,还是不要起了冲突为好。”
帘子落下,宋子安正想小憩一会,却听得一声惊呼,“侯爷快看,太子殿下出来了!”
宋子安瞳孔微缩,下意识掀开帘子去看,苏君寒打着!呵欠,身上着锦服,掀开眼皮无意识往他这边看来之时,也不由得怔愣了一会儿,却是已经看见了宋子安。
他挪开目光,手指却搭在了头边,眉尖轻蹙,宋子安看着他难耐的神色,与日渐削瘦的身形,心中却不由得一阵揪疼,密密麻麻地便遍布开来,像是在痛着,隐隐难受,却不知从何而起。
苏君寒上了马车,那边的马车轱辘轱辘地过来,恰巧就停在宋子安后边,巷道狭窄,苏君寒稳声道:“侯爷将车停在此处,为何却不向前走,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对本宫说吗?”
“……殿下多虑,只不过是身体不适,便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时日尚早,侯爷勤勉。”苏君寒顿了一会儿,却问道:“这几日朝堂上却没个消息,听说太医院的人今日定下来之后就要启程去桐州去了,桐州那样乱,不知那些院正去了,可还熬不熬得住?”
宋子安垂下眼睫,苏尽欢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不知道苏君寒的悲悯,不知他的善良,他只是粗鲁地爱着他,却从未在意过苏君寒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单单只是在这一点,他不如自己。
那边没有说话,苏君寒也就沉默着,半晌却见宋子安没有搭话的心思,便说道:“其实本宫也不是那个意思,那些院正里有些年迈的太医,本宫也是害怕他们……”
“微臣知道。”宋子安接下他的话,“微臣知道殿下的心思,殿下宅心仁厚,心系的是天下苍生,自然不同于旁人,微臣也知道殿下如今想着的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诚如殿下所说,即便身处乱世,力量不过微末,但却应当奉献。”
“你要做什么?”
“我要前去桐州赈灾,这不是殿下一直想要微臣做的事情吗?”宋子安长叹一声,“昨年冬日里,微臣和方大人一起前去除匪患,那时候也是在桐州,殿下担心不已,握着臣的手,嘱咐臣一定要当心,可如今殿下是以前的殿下,微臣却不是以前的微臣了。”
宋子安似乎话里有话,苏君寒想要问些什么,但却听车夫道:“殿下,再不快些出发就要赶不上早朝了,若有什么闲话到了路上再说也不迟,去迟了只怕会受人指点。”
宋子安却插道:“殿下为微臣曾经求过一个平安符,如今微臣却有个东西想要送给殿下,就算是还了先前殿下的恩情,还希望殿下……不要拒绝。”
苏君寒本意不想接,但心中却没有抗拒,掀开帘子,却只见得宋子安的手从帘子后边伸出来,将东西放入了苏君寒的手中,苏君寒将东西放入手心里一看,却是一枚绣工精致的香囊。
他随手便将香囊挂在腰间,便说道:“出发吧,别误了时候。”
宋子安只会打仗,不会那些女子做的绣活儿,那香囊还是之前老夫人差人绣了,挑了个顶好看的送给他,如今他却转手送给了苏君寒,虽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宋子安到底有些头疼。
老夫人平日里就爱说教,如今要是知道他将香囊送与旁人,不知又要念叨多久。
苏尽欢平日里根本不见得来上朝,可是如今为了看一出好戏,专程将压箱底的朝服翻出来穿上,他的马车最先到宫门,苏君寒和宋子安的却是落在最后,险些就要赶不上早朝。
果不其然,龙椅上却是空无一人。
“陛下身体抱恙,今早母后差人给本宫传了话来,诸位若是有什么本要启奏的,大可告知本宫,本宫为诸位定夺。”
苏尽欢歪头看着一脸呆滞的宋子安,却是吃吃地无声低笑,显得分外诡异,宋子安似乎是觉察到什么,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渐渐落下眼睫。
曹运之见众人无话,便站出来启奏道:“先前陛下康健之时便说起了桐州疫病,如今过了这么几天,也该出个结果了,如今太医院的人都已经集结,也该是时候出发前往桐州赈灾。听闻里面有个江映雪,却是留下来,是给皇上治病了?”
“陛下如今身体抱恙,总该留个人伺候。”户部侍郎笑道:”曹大人连这点小事都管起来,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些?江姑娘留下来给陛下治病,又非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斤斤计较吧?”
曹运之睨了他一眼,终究是没有说话。
苏君寒正想松口气,却见宋子安从人群中走出来,道:“如今院正们声势浩大,朔朝还不甚安平,殿下不如就让臣互送他们前去,也算是给个心安,桐州之祸不可小觑,我们自然要谨慎为上。”
苏尽欢怔愣了一会儿,终究是立在后边没有说什么,倒是曹运之一眼便瞧见了他,却讽刺道:“从未见过容王殿下上朝,如今还真是新奇得很啊。”
苏尽欢但笑不语,曹运之觉得无趣,于是便没说些什么,苏君寒点头允了宋子安的提议,朝里也无别的要紧事,便匆匆下朝了。
“宋侯爷不如到本宫府上坐坐?”
宋子安有些错愕,却听苏君寒道:“本宫只不过是见着侯爷劳累,不忍如此,所以……所以便交代些要紧事,并无别的意思,还请侯爷不要多想才是。”
“谢过殿下,之前路过珍阁,看见了一对小玩意儿,便想着送给殿下,希望殿下喜欢。”
“侯爷多费心了……本宫的意思是说,这些日子以来……侯爷都多费心了。”
马车载着二人缓缓启程,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宫府上,苏君寒与他一同进了屋子,宋子安似乎还沉浸在那句话里。
宋子安有些惊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苏君寒的话,苏君寒见他讶异,便将那雕花窗门推开,一阵凉风瑟瑟地进来,宋子安往外看,正巧看着那几株新栽下的树种,衬着宋胭脂身上浅浅的碧青色,竟有几分相映成趣的意味。
苏君寒受不得太多风寒,在屋中又没有披袄,于是便将窗户合了,“既然不是侯爷送来的,想必应该是容王的意思。今日送来的下人说这几院都栽得有,本宫还以为是侯爷的主意……侯爷,你方才说在珍阁得了些小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宋子安将一方锦盒从怀中掏出来,“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想起之前送给你的香囊,便寻了一只耳坠给你。”
苏君寒将锦盒打开,却正是一对打磨得上好的珊瑚珠子,这只珠子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呈在灯光下可以看见里面的暗纹,恰巧像一个“宋”字,苏君寒笑了,宋子安端着正山小种的糯白瓷盏,低头间却偷偷勾起了唇角。
“那香囊……是你废了不少心思的吧?”苏君寒收了耳坠,“这东西也是女孩子家用的玩意儿,送给我做什么?我不要它,你收回去罢。”
“也就当是留个念想。”
苏君寒笑了笑,把锦盒缓缓收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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