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奉军老牌军队的节节败退终于使众人惊醒,靠原先那土匪的法子治兵是打不赢正规军的。于是这年七月郭德纲宣布整军经武,设立陆军整理处,由他本人亲自担任统监,郭麒麟任总参谋长、赵松言副之。这是奉军整军经武的最高执行机构,凡属部队整编的人事部署和升迁等都由这里主办,除最高决策由帅部直接掌握之外,一切日常有关整军经武的重大事情都实际掌控在了郭麒麟和赵松言手中。
为配合陆军培养计划讲武堂也进行了教学上的改革,郭麒麟又任都监,虽说挂职,可难免开学典礼的发言、平时月考的巡视等琐事。再加上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三八两旅后改编成二六两旅,加入大量新兵,郭麒麟也不能完全放手就只让赵松言去操练新人。
这倒还不算他最忙的时候,东北航空队一成立,关悠稷倒真是三四天能见一次郭麒麟人影也就不错了。正在此期间,八月末,关悠稷在一个初秋傍晚,夕阳很辉煌的照着远处的山影,两三只做伴儿的乌鸦陆续归巢,虫儿鸣叫的时候艰难诞育了郭麒麟的第一个儿子。
也许是因为关悠稷怀孕的时候忧思过度,本应身强体壮些的儿子却没有姐姐那时看起来斤两重,哭声也艰难,猫儿叫似的呜咽,连喝奶的力气都不大有,奶娘细心喂到了满月时才脸色红润起来。郭德纲为郭麒麟长子取名郭攸叙,此名正是出自《尚书》中《洪范》篇,周文王口中的“彝伦攸叙”,对爱孙饱含了无限的期待。
似乎是回应身为大帅的爷爷的期望,小小的攸叙在抓周时竟取了诗书和剑戟,乐的郭德纲前仰后合。其实郭麒麟的几个弟弟在这些年里陆续成婚,已经为郭家生下了不少男孙,只是郭麒麟是长子,又格外出众能干,虽然平时不声张,可谁都知道郭德纲对攸叙的爱重。郭麒麟见儿子也十分宽慰,怀里的儿子再算上膝头的姑娘,他可算得上儿女双全了。尤其他姑娘除了一双眼睛肖似其母外其余各处无一不是同郭麒麟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儿子现下还小,五官又常小大人似的皱在一起,虽看的不分明,但仅观其双目便能瞧出其父的影子。
眼下两个孩子可说是郭麒麟心中最大的慰藉。今次战争死伤无数,一路上逃难的贫苦民众甚多,不知多少人因为大小战争流离失所,平时看不到那满目凄凉、哀鸿遍野的场景,只听旁人耳边描绘,无论多么高超的玩弄语言者笔下或者口中的宏篇也无法如这几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更直刺他的心。再垂首看他两个健康红润的孩子、穿戴整齐的孩子,竟不知此时此刻还有多少中国人,还有多少如他的孩子一般大的稚童正吃不饱穿不暖的四处逃难,随着父母讨生活。
每每思及此处,郭麒麟就格外怨恨。也不知该怨恨谁,但就是恨。他的父亲出于极其复杂的政治目的,或者为保护东三省生活略富裕繁荣些的子民,或者为争夺地盘,或者觊觎某些虚名发动此次战争,而战争一结束,没有人念着因战争而无辜受害的子民,却憋着劲儿要发动下一次规模更大、参与人数更多的战争……他们下一次,要害更多的子民流离失所了。
“绾绾,我不愿打仗了……可若稍有退缩,山海关那面的豺狼虎豹就会跃过我们的地界来吃你的血、和你的肉……”
“乱世用重典。是我曾听旁人说的……当年清朝入关,扬州屠城你可知为何?听说当年汉民抵抗蛮夷,明知力量悬殊而誓死抵抗,几乎倾尽一城之力。后扬州屠城,情况之惨烈……不过后来各个城镇许是听闻了扬州的惨象,便纷纷投降,由此保全了更多人的命。
“我可不干不出来这事儿。”郭麒麟闷闷的发声。
“你自然不需要做,更不必做,这事儿太极端,多损阴德。当年大清入关需的如此大动干戈是因为虽则明朝气数已尽,但人心不在他们这一边,儒家常说的“道”不在,那么自然要奋力屠杀……可你又不同,我阿玛额娘常读报纸,他们说少帅龙章凤姿、风流倜傥,关内女子莫不对您垂涎,甚至爸爸劲敌曹锟家的小姐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少帅军旗之下必定人心所向。”
郭麒麟极少听得关悠稷这样拿捏着嗓子说话,到龙章凤姿、风流倜傥时甚至上了京腔,嗓子还能略翻出个花儿来。忍不住都能她,明知关悠稷最怕痒,腰窝处更是痒痒肉堆起来的,就一手攥着她纤瘦的腕子,一手轻轻挠动她的腰。
悠稷被丈夫逗弄得笑岔了气,不一时就趴在枕席上咳嗽起来。仿佛万事万物都是如此,最得意之时便要给你来些悲伤的,真是月有阴晴圆缺,笑到了最后竟是拍背喂水也止不住的绵长的咳嗽。悠稷因为肺部的剧烈运动而翻起一阵奇异的潮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妩媚。
郭麒麟却无心旁的,只是满心愧疚。
等云画端来了小厨房日日煨在火炉上的川贝枇杷汤,郭麒麟又一点点喂着妻子,歇息片刻才终于缓了过来。
“怎么回事?”
“云画,你同我说,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攸叙出生的时候关悠稷难产,生出来后两天郭麒麟回家时,在她房里仍有一股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当时他也细细盘问了,有接产的老妈子们都说是夫人生了孩子后不能见风,这次生孩子又来的急,并没能挪到一早收拾好的西暖阁中生产,虽然用了熏香却因为没法开窗开门散风的缘由而致。后来攸叙过周岁,又是一个初秋傍晚,他分明感受到妻子手指异于常日的冰凉刺骨……还有方才,她是京剧迷、大票友,平时嗓子再吊的高些也不会出一丝儿的波澜,方才尾音时竟有一点破音的迹象,想来是嗓子痒着忍得难受。
“云画你先回去睡吧,不必给我守夜了。”
云画又小心翼翼的检查了屋子里的所有窗户口,确保不会渗进来一丝风才紧紧的关了门出去,动作小心细致,正如多年前他与她在关府初见时猫儿一样安静的动作。
“绾绾,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攸叙的时候伤着身子了?”
关悠稷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气息被郭麒麟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复又不稳起来,上下起伏。
“并不是很严重的。那时怀着攸叙,原是我没能好好将养身子,吃的不多……才致使孩子那样瘦小。”
“你明知,我不是在问孩子,我是在问你。”
“当时难产,你又不在,母亲也不在……接生婆说我身体不好,孩子胎位不正,需得喝了药性凶险的催产药才能生下来,我虽知道那药对身体有损,可终究不能让我的孩子因气闷而胎死腹中。更何况,人人都说这一胎是个男孩,我不能叫你没了长子……之后没同你说也是因为你总忙着,航空队办起来后你又学了飞,天天驾驶着飞机在沈阳上空盘旋……我怎么好叫你心里有这样深的牵挂?便想着我自己请了大夫好好调养,总会好起来的。”
“关悠稷……你就是趁着我忙,我三四天才匆匆忙忙回来一次,你就敢这样瞒着我?”
他心中已是气急,万千郁愤涌上心头。正还要长篇大论的说下去,一低头就看见身形单薄的关悠稷。发髻散着、眉眼素净,穿着西式丝绸睡衣显得她双肩更加消瘦。明明关悠稷还是那个关悠稷,才短短几年,关悠稷又不是那个关悠稷了。
郭麒麟记得他初次见她,一袭碧绿旗袍婉约柔美,带着关家嫡长女的骄矜气派,说话做事完美无缺又带着生机勃勃。他也还记得那日月下廊桥散步,还记得那天黄昏关悠稷豪掷鸽子血给陶阳……对了,陶阳现在终于出去唱戏了,郭麒麟给办了个麒麟班,人称陶老板。陶老板一走,关悠稷平时的乐趣又少了一半。她日日囿于深宅大院,算着扯着他们一家上下几十口、几百口人的帐,要迁就这个、要照顾那个,唯独委屈了自己。
她现在时常梳一个小巧的髻盘于脑后,再没有阁中待嫁时的那许多花样和首饰,郭家尚简朴,他已经许久没见金玉满身的关悠稷,日常打扮也不过以白玉、珍珠为先。怎么在关家也是掌家做主,在郭家也是掌家做主,一前一后竟有这许多出入?
“绾绾,对不起……真抱歉……”
好像除此之外,郭麒麟也说不出什么来。他渐渐泪湿了眼眶,覆上眼睫,没有再比这更令人无力的了。还是想从前一样,累极了的郭麒麟轻轻拥着棉被抚在关悠稷身边,低着头,反复呢喃这几句,给她暖手又给她顺气儿。
“怎么平白就给我道歉呢?少帅在外头多威风啊,军装穿着、墨镜戴着,听说上次训兵的时候看人不顺眼,用您那双锃亮的牛皮靴子踹人士兵肚子?还听说我们少帅又爱兵如子,上次有人冤你手下一班长通敌,老帅亲自下令立即击毙,你冒着违抗上令也要查清真相……大林,在太太面前这样是要叫人看不起的。”
悠稷轻轻的笑道,努力隐忍着喉间的痒,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宽慰他。
郭麒麟本想着跟妻子保证,自己要尽量多回家看看她,再也不去赴那些无聊的应酬聚会,不做惹她生气的事情。
“你不必同我言之凿凿,我一直都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大林,你好好做你的事情,我好好调养身体,不会叫你有后顾之忧。”
————————————————————————
唉,怎么说呢。这一章其实也是在为后头埋伏笔,根据史料记载于凤至曾生过很重的一场病,当时有人劝张学良接新人入府预备,张不肯,义正言辞的说不能辜负大姐——这也令于凤至大为感动,她一生都对张的这点情谊难以忘怀。
本文到后头也应该会有这样的桥段,但是少爷少奶奶真正定情不是在这里。
哈哈,意外吧。虽说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但此时他们还处于搭伙过着日子的战友和知己阶段,爱情和这个是不沾边的,但是现在在萌芽。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啦~
btw,历史上张学良就是在这短短两年内兼任数职的……我当时查资料都惊呆了,一个人能干这么多事儿吗?难道张的一天48h?(后来我发现了lzx……跑偏)
梦黄粱(郭麒麟民国军阀文)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