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小事儿似乎对他们的生活来说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只是那一年过年的时候送节礼,关悠稷叫阎鹤祥把阮玉之在奉天收的礼只要没带走的全都打包送给了远在吉林的大姑奶奶,署名写的是他们夫妻两,信件上却是以关悠稷的口吻感激郭麒麟在吉林时受了大姑姐的照顾。郭麒麟一向不理这些琐事,因此后来姐姐电报来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大通,郭麒麟只当是姐姐怨怪他没好好对待阮玉之,又想阮玉之是姐姐在吉林不多的好友,他们初见又是在他姐姐府邸上,恐怕这次阮玉之孤身回吉林也是很凄惨的。想到这里,郭麒麟也不顾上许多,就一句也不反嘴,挨了长姐的骂。
不过郭麒麟觉得自己这个旅长、将军当的也实在是憋屈。前段时间,就因着不明不白的风流韵事,从他爹到他太太,没一个给好脸色的。这段时间又因为赵松言与父亲的争执,他更是两面不是人,简直四处受气。
其实要他说,就是赵松言这人太轴,在这个位置上怎么能一点委屈也不受?
“大林,我刚去了嫂子那里,怎么看见他们两口子脸色都不大好的。”
“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关悠稷携着外头的雨雪风霜进门,周身都是寒气,人也被冻的苍白。郭麒麟赶紧上前帮她脱了大衣和帽子,摸着她凉透了的手,眉眼都皱在了一起。
“现在是什么天气?你就敢这样出门?你还有身孕呢。”
今年年节刚过,关悠稷就被诊出了身孕,又算是一大喜事。
“赵大哥不愿意见你,那么只好我去找嫂子说说看。”
“嗐,其实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两个各领一个混成旅,又联合办公,身为大帅,怎可能不在里头插几个自己人?偏偏松言硬气,他的第八旅就是不要一个旁人,第一次轰出去了,第二回我千说万说的劝着他才松动了留下了。可怜那人却是个中校团长,成了全军的笑柄。你说哪有这种事情?上校以上做团长这是定例,他赵松言偏要破规矩。”
“我瞧着他们为了此事恐怕心里会与你生了隔阂,松言一口一个独立治军的,听的我头疼。”
“这你不要烦心了,过两天我找个由头给那个倒霉的中校团长升官,总不会叫大家太难看。至于松言,他也该改一改那个驴脾气了,水至清则无鱼。何况他还与人家杨宇霆几人有些私人恩怨,真不知道那几个在大帅面前都怎么添油加醋的。”
郭麒麟又想起他开了春还要应邀去一趟日本观操,那么关悠稷的这一胎他又不能陪伴左右,本来被各方利益党派斗争撕扯的皱巴巴的一颗心就更难受,现在心里仿佛下了雨,湿漉漉的不得劲儿。
关悠稷看郭麒麟的脸就像揉皱了的饺子皮,看上去可怜极了。心里也是一软,为了那位阮小姐的事情关悠稷也没少给他脸色瞧。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肚子里这个和小小的嘉会,关悠稷忽然用自己冰凉凉的纤长如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抚上了丈夫的脸。
郭麒麟因这清凉如月色一般的抚摸而心旌摇曳,他们原本对面而坐,外头玻璃窗透出几缕雪青色的光,屋内红木的家具和各色等陶瓷玉器泛出一种与雪青天光完全不同的、朦胧不清的令人安定的色彩,关悠稷怀孕后睡不好,室内常燃着醇厚的安神香……他因此震动,胸腔内有闷闷的声响,又像是艳阳高照天气后云中闪过的阵阵雷鸣。郭麒麟蹲在她面前,把自己剃成短寸陆军头的脑袋和脆弱的脖颈儿全部枕在关悠稷的膝上。
她的手指又因此从丈夫的脸庞一点点摇曳到了他的脖颈儿处,在那里一圈圈的划,恰似雨后湖面的小涟漪圈儿,可爱极了。只是悠稷的手还是冰凉的,落在郭麒麟火热的肌肤上引起他一阵阵颤栗。
“绾绾,嫁给我……苦了你了。”
没来由的,郭麒麟说了这么一句话。关悠稷因此颤抖,并不是身上的,是心里的。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挠中了,被人找到了柔软处。尤其,自从阮小姐后郭麒麟没再唤过她绾绾。
“怎么忽然这么一句?”
他想到关东军的强悍、日本人的狡猾,关外直系吴佩孚的蠢蠢欲动、奉军那些元老派的昏聩和贪婪,甚至赵松言的本领和傲慢……越想越头疼,只觉得外侮未平而内乱四起,就连东北这一块土地他们父子整治起来都很头疼,更厌恶那些煽动父亲入关的人。他就像个面对难题的小孩子,眷恋的呼吸着从关悠稷身上散发出来的母亲的味道,撒欢儿似的往她怀中更深处钻。关悠稷就用手一点点拍着他的后背,哄女儿睡觉似的哄自己的丈夫。又在他耳边说:“莫烦躁,遇事要冷静。”
胸中那股无名的烦躁最终冲撞致死,在她的怀里,郭麒麟得到了久违的宁静,这比去青年会听讲经有用多了。
“绾绾,我过段时间要去一趟日本……之后恐怕还有一场战争,你就好好保重你自己,千万别担心我,知道吗?”
关悠稷听他这样故作晴朗又满怀忧心的语气,心中感到一阵很温柔的牵痛。想到前段时间夫妻两小小的怄气,就觉得很不值得。其实后来她也找了阎鹤祥来问,郭麒麟与阮小姐虽不敢说清清白白,却实在不能算是情意相投,他在前线剿匪,也实在没和阮小姐在一处多长时间。
“我都明白的,你就放心吧。”
不过日本观操她是知情的,因为日本在华换了新的头目,因此对话态度也有些变化,尤其他们之前都是把宝押在了段祺瑞身上,这直皖战争之后他们也不得不多拉拢些郭家。只是这战争,并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听了郭麒麟这贸然的一说她还有些震惊,正想打探却又止住了。再等到一开春,郭麒麟从日本回来没多久,他们也就都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了。
直系在这年春天不宣而战,突然袭击了奉军驻南苑的部队。之后战场被迅速扩大,由北京往东,扩展至天津、杨柳青、霸县一带。唐家屯、胜芳镇是主要战场。或许是因为郭德纲早知悉了他们的意图,因此有条不紊的做出了反应。战争打响之后他就把奉军最精锐的二十七师、二十八师和装备最好的、由郭麒麟亲自指挥的第三旅、第八旅和第十旅开赴前线,迎击直军。
又是一个黑色云雾笼罩的半夜时分,郭麒麟在公署开了一整天的会,这是他自得知直军偷袭以来第一次回家。不过也就一刻钟,此时他已经被任命为东路军第二梯队司令长官,一刻钟后他就要带着自己的军队开拔,奔赴前线。这一刻钟是留给他的妻子的,司令官也好、郭将军也罢,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丈夫。
“绾绾,我要走了。和上次一样,你就在家里好好修养,等我回来。”
郭麒麟洗了个澡,换了身体面干净的军装,带着陆军上将军衔,就留下这么一句话。他那姜黄色的背影逐渐被黑夜层层叠叠的包裹,消失于关悠稷的眼中。
也许是因为怀孕,又因为嘉会太小整天缠在她身边要爸爸,关悠稷但凡看到一点消息都难以入眠,寝食难安。这场仗打了几个月,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给直系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点颜色瞧瞧,到了中期,大帅下了命,战略目标改成把在直皖战争中既得的武器和资财完整的带回东北,奉军大部队都不是为了打硬仗,且掩护且撤退。到五月四日,奉军第十六师竟然在长辛店前线投降叛变。至此,奉军东线全部完蛋。郭德纲手下的几个兄弟,尤其张景惠一部,在前头连一枪也没放就悄无声息的退回关内去,白白把一线缺口送给人家。
关悠稷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消瘦至极,周身上下除了自己的肚子还算大些,已经没有一处浑圆的。日日命云画守在大帅主楼那边,就想打探到有关郭麒麟的只言片语。终于,到了五月五日,大总统徐世昌下令:“奉军即日退出关外,直军退回原防,均应静候中央命令解决。”形势对郭德纲极为不利,奉军只好全部撤回东北,并放弃了热河、察哈尔两省,所有兵力一律回东北集中。
奉军撤回东北之后,以山海关、冷口为界,据关自守。这一年秋,徐世昌挑拨奉系军阀内部关系,下令停了郭德纲的职位,要于谦或者吴俊升接手,不过于谦和吴俊升两人通电全国概不接受,又跪在郭德纲面前求他主持东北大局。1922年秋,郭德纲由此通电全国,宣告东北三省独立,成立东北保安司令部。第一次直奉战争就由此结束了。
打了败仗的郭德纲一时心灰意冷,一时又是对曹锟、吴佩孚恨之入骨。要说此次大战谁能占着些好,大概也就是郭麒麟和赵松言吧。郭麒麟此次独立指挥两个师、三个旅,虽然死伤有,但好歹为奉军守住了最后一点颜面,将直军挡在了山海关外面,给了大部队撤退的时间。从前那些不服气他们三八旅配备最精良武器的老牌军终于服气,郭麒麟也在此次战役中屡次亲下战场,带着人冲锋陷阵,身上挂彩好几处。
“少帅!”
受过伤、打过大胜仗的郭麒麟从此就不再只是郭德纲的儿子,他还是奉军少帅。
公署两侧摆满了菊花花篮和挽联,这是给此次战役中无辜牺牲的军人的。郭麒麟刚从专列下来,还没来的及回家就先来述职。
“少帅,您这次算是立威扬名了。”阎鹤祥偷偷附在他耳边说。
“要他奶奶的扬名立万。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算是明白了。奉直大战,你看两边牺牲多少人?中间地区又有多少百姓惶恐逃难?所到之处简直寸草不生,这么多人死了成就一个少帅……怎么值得?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少帅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幸得征人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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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课业加重了好多,所以难免写文就慢了点……不过我还是有空就会写一些的。
从这几篇开始就渐渐的有些脱离历史了,有一些小事情,比如少帅远赴日本、赵松言拒绝派兵等历史上都有,但是具体时间不同,只不过都是在这些时候附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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