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浅言细语,“没事的,皇上,就是喝酒时不小心脏污了衣裳,我才在擦呢!”皇帝了然一笑,替我斟酒,“喏,再喝一盅,令媗。”
我看着他,一饮而尽,容眸流盼,注意到烛花重结,提醒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歇下吧,明日还要上朝呢!”皇帝颔首,搁下酒樽,应答道,“也好。”说着站起身携过我的手往殿阁內去。
至四更时分,我长夜不能眠,伏枕独辗转,掀开衾被坐起来,看着前头银烛高烧,红泪偷垂,心里蓦地想起杜樊川《赠别》里的诗句,“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仿佛刹那间便回到了入京前夕的那一晚。
那夜我彻夜未眠,母亲陪着我亲眼看着红烛烧尽泪垂洒,恻怛道,“阿媗,你别怪父亲母亲心狠,若有两全法,母亲又曾忍心拆散你与容与送你进宫去?这实在是莫可奈何的事啊。”
我的手搭在膝盖上,手里捏着表哥送来的临别信,短短两联诗,却道尽世间苍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面对这样伤心肠的话语,我却哭不出来,我不能再让父母为我操心担忧,我抬起头强颜一笑,细声道,“我知道的,母亲,我不怨你与父亲,你们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也是时候该女儿报答你们了,女儿只是有些惶恐,有些不舍。”
母亲携过我的手,垂首低眸,言语自责哽咽,“阿媗,是母亲不好,你自幼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就是比起你哥哥也是一丝不差,若是能嫁与容与,你们必当琴瑟和鸣,鸿案相庄,母亲自是放心的,偏生没奈何只得入那红墙深宫,这君心难测,圣宠枯荣,你如何能欢悦和乐?”
我摇摇头,伤感道,“母亲,女儿不怕君恩移,圣宠衰,只怕深宫叫我性情转,更怕女儿入宫,侍奉不得双亲,叫父母积思成疾劳伤身体。”
母亲抬手抚着我的头,眼中泪水潋滟波转,“阿媗,母亲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是哭一哭,母亲心里也安心些,你这样不哭不闹总憋在心里叫母亲如何是好?你这样真心叫母亲难受又担忧。”
我伸手抱住母亲,望着旁侧帷幔上绣着的波纹水流因风动,交颈鸳鸯振翅飞,“母亲,我没什么好哭的?虽你与表姑妈有意撮合我俩,但我与容与哥哥到底原不曾有过亲,便谈不上一哭二闹的,这不是我这样云英未嫁在阁女所能为的,这传出去既叫人笑话,又有损咱们家清誉,更会让人捉住话柄殃及父亲仕途官声。”
此后我们相依相偎,一夜话到明,直到我依依惜别,登舟北上,容与哥哥都未曾露过一面。
想到这儿,殿阁外陡然有风吹过,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扑在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窗上,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样的声音将我从旧事中唤回神来,我望见炕上月光皎皎,清冷如霜,润泽如玉,我起身披着单衣走到窗边,听见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心里想起纳兰性德的诗句,“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我心里惆怅落寞,忽然身后悄然出声,如漏水丁丁,“令媗,你怎么起来了?起来多久了?睡不着么?”我回过身望着皇帝整衣敛容,谎称道,“臣妾梦间口干便起来倒茶喝,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儿,没什么的。”
皇帝安步走过来,在妆台前落坐,姮娥玉兔菱花镜中映着他温润悦怿的面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黑鬒鬒得如飞瀑披垂在挺然的背后,浓稠又细密,我走近前,和声道,“皇上,让臣妾替你抿头束发吧!”
皇帝微微一笑,自描金夔龙凤象牙什锦梳具里拿出把玉花鸟纹梳递与我,缓声道,“好,那就麻烦你了,令媗。”
我伸手接过,皇帝三千青丝如碧潭寒藻划过梳篦缝隙,畅通无阻,“没关系的,皇上,臣妾是你的妾侍,就有责任照顾您的日常起居。”
待长发梳毕,我另拿起抿子来蘸了刨花水替皇帝抿头,铜镜中皇帝微启朱唇,“你用的这是什么刨花水?令媗,似有一股淡淡微香。”
我语调和缓,接口道,“这是臣妾在家时母亲与我配的抿头方子,以薄荷、香白芷、侧柏叶、当归等入药,能起到生发乌发的作用,另以榧子、核桃仁、侧柏叶一齐捣碎了浸在雪水中兑着刨花水使用也可。”
皇帝浅然一笑,“如今我不过二十有八,倒不担心落发秃秃,实在用不着这方子生发。”
我知道皇帝是在玩笑,和婉道,“皇上难道不知未雨绸缪的道理?兵家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再微弱的力量,只要积年累月坚持下来,终会积少成多,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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