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银盘,云月交措,地上一长一短的影子一前一后。和去王府时一样,两人默默的朝着凤府的方向走着。
一路的寂静,心中一路的翻腾。凤清儿越是不去思索惠崇玄所说的话他就越往她的脑子里跑。慢慢的,他狭长深邃的眼眸,直挺的鼻梁和嘴角总是挂着一抹邪邪的浅笑,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对他是不了解的,然而她又似乎挺了解他的。那种了解是种感觉,感觉他也沉寂孤独很久,他们是同类人,同样的清冷傲然,同样的高贵令人臣服,也同样害怕触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那种不了解是她对他认知有限的现实。在这了解与不了解之间,凤清儿发现他于她而言,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冷漠无视,形同陌路。但也绝不是那种相依相靠,唇齿相依的存在,顶多就是同伴,就像雪狼和她,互助互利,仅此而已。
同样望着月光而没有心情欣赏的还有韩府的韩淞,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他一身墨色长衫,好似自从被凤家拒亲之后,他就喜欢这种暗色的衣服,越暗越好,仿佛这样才同他现在的心情相得益彰。
“少主,凤家近来出现了两个陌生男子,他们是俩兄弟,哥哥叫惠崇玄,弟弟叫惠崇文,看他们最近的动向,与简王的关系颇为不错。另外,属下还查到,他们兄弟俩现在都居于凤府,凤家主待他们如上宾,亲自派人照料。”
身后是一位身穿黑色蒙面的大汉。大汉魁梧挺拔,很有压迫感,尤其是那冷如寒霜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几十米雪地里爬出来一样,令人不寒而栗,浑身发颤。
韩淞面无表情,听到蒙面大汉说惠崇玄俩兄弟都住在凤府时,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下,面色倏地难看起来。这两兄弟陌名的窜出来,且他们看清儿的眼神,分明是不怀好意,有备而来。特别是今天在东阳街碰上的那名男子,气质斐然,风华绝世,完全是一个劲敌的存在。别说女子了,饶是同为男子的他在看到他时,都被他耀眼的光环下瞬间的迷失。清儿整日里与他朝夕相处,后果堪忧啊!
他沉吟了一会儿,忽而又想到另一层,嘴里喃喃自语,“和简王走的亲密?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今天在百草汇,清儿也说要去王府探望简王,凤尚川与简王的关系在莲城不是秘密,稍稍上点年纪的人,特别是十大家族里,对凤尚川年轻叛逆从军的事更是所知甚详,当年凤老家主是从班师回朝的队伍里将凤尚川直接揪回家的,这件事,举城皆知。是以,凤尚川得知简王受伤派清儿前去王府探望倒还说得过去,可是那惠崇玄又是怎么和简王套上关系的?还是,他们本来就有关系?
“查清他们的来历了吗?”
“这个,属下还没有。”惠崇玄和惠崇文从小生活在蓬莱岛,不问世事,这次出山,都是被凤清儿给招惹的,他们要想查,还真没办法查起。
“废物。”韩淞厉声喝斥道,全身寒意骤涨,吓得身后的蒙面大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滚下去好好地查。”
“是。”
“滚!”
蒙面大汉的消失,令屋子又恢得到死一般的寂静,韩淞望着窗外上空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的黝沉暗然,深不可见。唯一有波动的就是他身上逐渐冷下去的气息。许久,他眼中射出一道嗜血的光芒,惠崇玄,惠崇文,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清儿都是我的,你们休想夺走。
梨湘芸立于院子的石桌旁,她不知站了多久,也许是那一钗的缘故,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最近消瘦了不少,圆润的脸颊此刻看着一点肉都没有,单薄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倒,令人看着嘘唏不已。她仰着头,脸色凄迷彷徨无助,呆呆地望着那一轮圆月,什么也没想,又什么都在瞬间闪过。
直至身上莫名的一沉,感觉有东西压在肩膀上,她回头,略有些苍白的脸,看着来人,微微笑道,“姐姐何时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深秋夜凉,姐姐不好好呆在屋里休息,到这院子里做什么?”
“妹妹还说我,你不也是,身体刚刚好起来,就该多加注意,瞧瞧你,最近瘦了不少,连下巴尖儿都出来了。”梨湘绣替她系好披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疼道。
梨湘芸抚着那披肩上顶好的绒毛,这还是父亲去年打猎射下的银山狐拔下的毛制作而成。听说银狐极其珍贵,多长于北方的雪原之地,南方少见。父亲幸而射下一只,做了两件披风,一件给了梨家祖母,另一件则是被大夫人厚着脸皮要了过去给了梨湘绣,听府里人说,这件披肩,他原是想送给宫里的妹妹梨妃。
不管送给谁也好,总归轮不到她头上。
“我的命岂能和姐姐的命相提并论。姐姐是梨家的长女,父亲的掌上明珠,大夫人的命根子,过不久就要被送进宫与姑母一样,得皇上隆宠,进而荫及梨家。而我呢,对梨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如今身上还背负着葛叶的命债,指不定哪日就被一命抵一命交了出去。现在好不好,有什么要紧。”说到这里,梨湘芸嘴角扯出一抹自嘲,“庶女就是庶女,都是命,却意义大不相同。”
“芸儿何苦自己轻视自己,在姐姐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你与我一样,都是父亲的骨肉,丝毫没有贵贱之分。”梨湘绣急道,“父亲对妹妹也是一如既往的疼爱,最近更是虚寒问暖,殷切的不得了,这是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到的。再说那葛家,那日你在大堂自残,父亲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吼了出去,直到现在葛家没敢再上门多说一句,再加之姑母在皇上面前陈情,葛叶的事情,定是不会再牵扯到妹妹的头上。妹妹尽管安心养身子就是。”
梨湘芸闻言,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因为梨湘绣的话抚在银狐披风下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好幼稚的话,好单纯的人。是父亲过分的保护,还是祖母过分的呵捧,才造就她不谙世事的性子。
葛耀死了唯一的女儿岂会偃旗息鼓,善罢甘休,暂时的沉默只怕是在为以后做充分的准备。还有梨秋雨,那位深宫中的姑母,她若是会极力保她,当日就不会在腾云楼要她作证时装聋作哑。至于梨振茂,他对世间所有事情都有可能摇摆不定,随时更改,唯独在梨家的利益上永恒不变。这样一个只懂得权益利敝的男子,在他身上,有什么温情可言,父亲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梨湘绣不知世态炎凉,不知人心丑恶。哪像自己,从小就在别人的脸色下委曲求全,曲意逢迎地求生存。看惯了他们的表里不一口不对心见利忘义的行径,早已麻木不仁。其中百般艰辛和万般苦楚,讲都讲不完,说都说不清楚。
这么明显的差别,她竟然还说没有贵贱之分,可笑,真是可笑。
凄迷的眸子倏地射出一道恨意。她恨梨府,那些攀高踩低的势力小人。她也恨母亲,不是她的懦弱,就没有她如今庶女的身份。她恨梨振茂,同为他的骨肉,却是嫡庶有别,她自认不比大夫人所生的差,他却不一碗水端平,害她受尽白眼和屈辱。她更恨梨湘绣,这个姐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卑微和庶女的身份。最恨的还是韩淞,这个男人铁石心肠,她对他付出了那么多,竟还是一味的走向凤清儿,不惜毁了她在莲城的名声为代价。凤清儿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她抢东西,一个凤家都不要的弃女,凭她也配!
“妹妹,你怎么了?”韩湘绣被她浑身散发的寒意吓了一跳,有那么一恍惚的瞬间,她觉得梨湘芸好可怕,好陌生。
“没,没什么。”梨湘芸猝然回神,收起心中的恨意,平静道,“姐姐还是快回房间歇息去吧,免得着了凉,大夫人又要来怪罪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呆太久,早点休息。”梨湘绣嘱咐了两句,便转身离去。在梨府,她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是弟弟的性子向来桀骜不驯,玩世不恭,整日里游手好闲,连话都说不上两句,更别提姐弟之间的亲近了。所以对于这个总是上门探病的妹妹,她是发自真心的疼爱。
“等等。”梨湘芸忽地出声止住她,她扯下那银狐的披肩,递到手方的手中道,“姐姐还是将它收回去吧,这银狐珍贵异常,不要弄脏了。”
“妹妹。”梨湘绣皱了皱眉,再珍贵的东西也犯不着马上还给她,平常她们姐妹之间也有礼物来往,怎么今日看起来生疏的很。
“姐姐快收着吧,我要回房了。”梨湘芸放下披肩转身离去。从今往后,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只能是一样一样靠自己夺过来,而不是别人的施舍和怜悯。
以前的日子在那一钗中已说再见,来日,每一步她都要小心地走好,不手软,不妇人之仁。她要所有都对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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