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月初六曝书日,上到宫廷内苑,下至市井坊间,凡是家里有几部典籍的都会在这一天搬出来翻晒。
自卯时起,负暄宫就忙开了。及至辰时,十数列木架才终于在庭院中排好。高霁赤足卧在贵妃榻上补眠,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昨夜和杜望吵过架的缘故,一闭上眼就全是昔年过往。
大宫女香篆立在一边,周到地替她打着扇子,眼珠不自觉地瞟向榻边的紫檀木匣。往年曝书日,高霁都会亲自将匣子里的信笺铺在日头最好的木架上,再用镇纸压好以防被风吹跑。一切妥当后,内监宫女们才能把别类好的书籍拿出来晒。这是负暄宫不成文的规矩。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香篆不由得有些着急。她恭谨地请示:“娘娘,奴才们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这信笺是不是……”
高霁翻了个身,依旧合着杏目,眼尾的细纹颤了颤,良久后才淡淡地道:“烧了吧。”
很快就有宫女奉上火折,高霁掀开盖子,吹了吹猩红的火星,毫无留恋地扔进木匣中。很快,那些曾被万分珍视的素笺,便被烧成了一捧灰烬。高霁重新躺回贵妃榻上,暖风透过窗棂递来一声轻叹。
她恍惚听见杜昀唤她:雨齐,雨齐……
可等她跣足跑出寝殿时,只看见跪了一院子的宫女太监;以及宫门口飘然离去的玄色团龙纹衣角。是了,是她魔怔了,她的昀哥早就回不来了。
[一]
高霁又闯祸了。
一个时辰前,她伙着杜望一道逃掉了深恶痛绝的格物课,去之前踩好点的古榕树上掏鸟窝。哪知前脚刚上树,教棋弈的夫子后脚就在古榕下摆了盘珍珑局,独酌独弈好不快活。
高霁暗暗叫苦,她深知这个夫子的脾气,棋局一开必要钻研个天昏地暗才肯罢休。且他还是个板正严肃的性子,若叫他晓得他俩是逃课来干这混账事的,被扒层皮都是轻的。
为今之计只有等了。两人蹲在茂密的枝杈间一动也不敢动,不多时脚就麻了。杜望体量较大,撑上这许久已是不易。高霁看他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正欲借他靠靠,不料却脚下一滑,四仰八叉地摔了下去。这一摔,正好砸到准备收官的夫子身上。
夫子纵被砸得散了架,仍不忘揪住二人往山长处领罚。这闲云书院听着挺散淡,却是高祖一手创办的,专供皇孙及宗亲子弟求学。此届山长秉承高祖遗训刚正不阿。即使一个是亲外孙女,一个是裕王长子,惩罚起来也毫不手软。滴水檐下.高霁与杜望并排跪着,学舍里琅琅诵书声听得人犯困,加之春风醉人,很快两人便头摆身摇变作了不倒翁。
醒来时已是金乌西沉。高霁迷蒙地睁眼,发现自己正斜倚在一袭月白长衫上,手则紧紧抱着身侧人的腿,移作梦中那棵又暖又香的树竟是个人?高雾不禁汗颜,住直身子收回手。
“醒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只所那朗月清风般的声音继续道,“慢点,仔细头晕。”
高霁依言扶着杜昀的手慢腾腾起来,未开口脸已红了三分:“你,在这儿站了许久?”
“也没多久,看你睡着才出来的。”杜购俯身极每然地帮她揉着膝盖,“左右夫子教的我都会,陪你站一会儿也没人敢说什么。”
高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的书案临窗,想来己瞌睡时摇头晃脑的丑样全被他尽收眼底。她有些尴尬地别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廊檐岔开话题:“五殿下呢?外公……山长不是罚我们跪足两个时辰吗,这没义气约,唐然丢下我溜了。”
话甫落音,杜望从月门龙卷风似的奔过来,扯开指得严严的衣袖往高霁眼前一送,质问道:“我没义气我没义气能折回去把它给你捉来?”
高霁探头去瞧,只见一只毛茸茸的野山鸽正窝在社量袖口,机灵又怯生生的模样好不惹人怜爱。再看杜望那张基花色的脸,平白添了数道血印子,看来母鸟护维所言不主。
杜望受不住高霁这番一本正经的关切神情、忙攀住方起身的杜昀,调侃道:“若说没义气,王兄倒担得起。薯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跪得腿麻,让王兄借我靠靠、哪知他理都不理,直接站到了你旁边,真是见色忘义!”
高霁的脸又红了几分,杜昀却面不改色、掸了掸衣漆上不存在的灰尘,坦然道:“夫君疼妻子、天经地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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