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傍晚,金乌西沉,落日熔金,整个东郊都呈现出一片诡异而震撼的明黄。
我深吸了几口气,道一声“开门”,就听见封石升起的沉重而闷闷的轰鸣声。令人高兴的是,那些扑棱蛾子似乎已经离开了。
我招呼兄弟们往前,一行人便进了甬道,黑漆漆的一片,直到前方点了火把才亮堂了些。然而,从地底散发出来的寒气却是驱不走的,就任由它蹿上心头。
本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应付扑棱蛾子的,结果我们走到墓室也没撞着一只。万幸,这鬼东西不遇到更好。
可是,我们遇到了别的危险。
在一耳室休整的时候,我们猛然瞧见墙壁上竟镶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林安心急,用手去抠,我冲过去还没来得及喝止,就脚下一滑,落了下去。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林安嘴角狡黠阴鸷的笑。
我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几声惨叫,紧接着大量的流沙哗啦啦地从我头上滚下,几乎把我淹没。
我屏住呼吸,虚眯着眼睛,观察周围的动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看样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等气喘吁吁地从流沙里爬出来时,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浑身都是擦伤,耳朵里灌满了沙粒。更痛苦的是,沙里似乎有某种啃食人骨的虫子,搞得我衣衫破烂,还有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手里握着我的摸金符,指尖划过表面细细的篆文。那是一个“欢”字。从符里散出丝丝凉气,虽然有些阴寒,但蔓延过红肿炽热的伤口时又觉得挺舒服的。
头有些痛,意识也开始模糊。我不禁苦笑,呵,很好,陆挽歌,你又救了我一次。
当年家乡遭了鼠疫,陆家老小几乎死绝,只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当我奄奄一息地瘫倒在挽歌的门口时,她捧着一碗白粥出来,像是神话里救苦救难的神仙,用她当日的口粮救了我。
我饿极了,清汤寡水的白粥顺着食道滑到胃里,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神志。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我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他日我飞黄腾达,必定……”话及此,我停了下来,低低地笑着自嘲,飞黄腾达,我这样的人哪里有那么前程似锦的一日呢?
她见我不说话,扯了扯我的衣角,说:“我爹说,什么他日报恩的都是胡扯,要么就不要指望回报,要么就回报个大些的实用些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暗道这姑娘真是实诚,便问她什么才是实用的报恩。她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吓得我差点儿把刚咽下去的粥吐出来,便愣愣地抬头看她。
那是极其普通的面容,眉眼并不精致,但很白。令我惊奇的是她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材质奇特、呈三角锥形的黑色坠子。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捉那坠子,她也下意识地一躲。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歉:“不好意思,见你的坠子生得奇特,我一时好奇。”
她呵呵地笑,似乎并不介意,在得知了我无家可归之后还留我住下来。
看着破败的小院,又看着她巧笑倩兮的眉眼,我终是点了头。
后来,我便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父母早亡,无姓无名,村里人都叫她万丫头。一个弱女子能在乱世存活下来,靠的不是老天爷的眷顾,而是自身的本事。我也是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她的本事居然是盗墓。
我陆临好歹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对这种侮辱祖宗的勾当甚是轻视,连带着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理她。
她对我的冷漠视而不见,依然掏心掏肺地对我。
我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想着那样一个纯良的姑娘做着这样逆天的事,我的心就容不得这些卑鄙。但另一方面,我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带给我的福利。
直到那一天,她满身鲜血昏倒在村口,被人抬回来时,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支青色的笛子,嘴里喃喃自语:“别不理我……”
我猛然想起,前几天我似乎感叹“礼崩乐坏,知音难觅”又说“曾记当年湖心弹琴吹箫”的事。而今天,这个笨丫头便拼了命带出来一支笛子……
我不眠不休忙了两天,她才堪堪醒转,声音虚弱:“阿临,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说着就要起身。
我赶忙按住她,说:“别动,受伤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被我随便的一句安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端了药来喂她:“以后别这样了,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若是总也不顾着自己,哪天死在了地下,我会找不到你的。”我顿了顿又说,“你孤身一人,我也是形单影只,恰恰是天造地设的两个人。丫头,我送你个名字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略一思索,道:“不如就叫挽歌吧,冠上我的姓,陆挽歌。”
她轻声回味:“陆挽歌,陆挽歌,我欢喜这个名字。”
我那时就知道,她欢喜的不是挽歌这个名字,而是陆这个姓氏,这个与我一样的姓氏。可我不点破,笑着点点她的额头:“挽歌,以后别做傻事了,我会担心的。”
挽歌的笑容带着些许满足和娇羞,透出小女儿的媚态,我也只是用手环着她,在感动之余轻描淡写地说着一生一世的诺言。
我有预感,我的命运,会在陆挽歌这里发生大大的转折。
鹤骨清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