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书花叶寄朝云(六)
所有关于那场叛乱的史书记载都被付诸一炬,流传于民间的稗官野史亦是语焉不详。
但秦王在最后关头倒戈先帝,是确有其事。
那是在叛乱结束前夕,叛军因手握重要军情,已势如破竹地攻陷了帝京南边的枢要衢州,目无下尘的沈家父子更是以为胜券在握,没发觉早早庆贺的筵席上明诀却眉头深锁,也没发觉席后他潜进侵霜的夜色入宫觐见。
他倾囊交出兵权,悔不当初,以血脉至亲打动了君王,为了苟活,更是为了一名弱女子一——陪他戎马沙场生死不弃的小涟,她只想护她余生安稳。
而给了他年少惊艳的柔约,只能刻舟求剑般停留在他永远回不去的少年。
失了秦王襄助的沈家如临深渊,好在朝廷军先前便已与秦王打到两败俱伤,而沈家虽然死伤惨重,但好歹根基保住了。新皇即位后,年仅双十的昭圣太后入主寿安宫。
不久后,被谪往偏远封地的秦王于驿馆暴毙,他的侍妾殉节,一名身披焦墨色兔绒斗篷的妙龄女子出入其间的史实都被永远遮盖。
话及此处,她的泪终于潸潸落下:“若他不怯懦,肯坚持,得胜之后沈家必然扶持他继位。届时他只要立我为后,纳他所爱的女子为妃,我也不会阻拦啊……”
虽说求仁得仁,可他在她心目中死得不值,甚至死得可笑。
当今圣上是个有心思的孩子,虽然身边上到帝师下至内侍都由她安排,但在她肆意妄为失了民心后,便慢慢逃脱了她的掌控。现今她虽接连斩杀了拥戴他的旧臣,可新贵的频频涌现还是让她感到力不从心,以至日渐憔悴。
夏至时节,她习惯去往帝都北郊的清河行宫避暑。如今,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朝局的汹涌暗潮,但她还是无视我的劝阻坚持离宫。
行宫被御前军队围困的那天,她彻底被软禁。
这夜,外头铁马金戈,兵械激烈碰撞,而她仍睡得迷迷糊糊。她被吵醒时,我正捧来一碗解暑的冰镇甜汤,担忧地问:“娘娘不怕?”
“怕?”她垂首啜饮,眉间是天成的骄傲,“我这人你该知道的,再难再难,不过一死。当初父兄被阿诀出卖,他们引颈受戮的时候我怕过吗?没有。沈家从来没教会我什么叫怕。”
这个家族给了她太多,高贵的出身,惊人的容貌,孤傲的品性。她曾说爱秦王,但我想那应该不及她爱沈家的一半。
“再说了,有你在,我又怎么会怕呢?阿诀。”
我端着残羹正要往外走,脊梁一僵,笑道:“娘娘睡糊涂了。”
“这些时日我总是在想,当初我给你做的那道菜分明那么难吃,毒药下得那样明显,机警如你却狼吞虎咽,该是一早发觉并做好准备了吧……你没死,小涟也没死,你将她藏了起来,就在行宫附近的柳镇,不是吗?你总是偷偷出宫探望爱妾幼子,而我总来清河行宫就是为了成全你,你可欢喜?”
我默然,这一切终究还是被她发现了。
“阿诀啊,我失身于先帝的那夜虽然醉了,但我清楚那五石散是你亲手下在酒里的。可你先前竟还怪我伤了你和你心爱的女子,你究竟有什么立场怪我?是你遗弃了我,是你一步步逼着我对你的情由深爱凌迟为深恨!是你负我,负我太深!”
我再也听不下去,将她拽入怀中狠狠吻上她的唇,任她撕心裂肺地发泄几乎将我的下唇咬断:“虽然……你尽力掩饰了,但我就是看得出来……你是阿诀。”
我不敢说,我不能说——
天知道我有多想成为明决,但我不是,我不配。
自始至终,她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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