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禾也发觉到是自己太急于知道对方的身份了,端起面前的酒杯,满脸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了,请允许在下,自罚一杯。”
“请。”只见那位身着赤红色衣裳的男人缓缓开口道,“在下只是凉州卫的一个无名小卒,恰好姓凉名歌。凉家上下就我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独子。”男子的嘴角有了一丝的笑意,“这位王爷,您看上去似乎要长吾些许年岁,不如吾唤您一声兄长,您唤吾一声凉弟,可好啊?”
靳禾微微颔首,道:“好。在下姓唐,凉弟亦可唤吾一声唐兄。”靳禾把酒杯举起,示意一同干杯饮酒,“凉弟自凉州卫而来,定是周折了一番,想来路途遥远,定是有些疲累吧?”靳禾紧紧盯着凉歌,就像是一只狐狸盯着眼前的猎物一般。
“也就还好,吾当初是孤身一人随便带了些行当出来游历天下的。家中……和父母起了些争执,父母说吾顽劣不堪,便让吾出来游历。可惜……”凉歌说着说着,便垂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靳禾便问道:“可惜什么?”
凉歌道:“可惜,带出来的行当不够多,只剩很少的部分了。”
靳禾笑笑道:“在外游历许久终会有想家的时候,凉弟何不早早归家?”
只见凉歌摇摇头,一脸委屈的道:“那我阿父会打死我的。”
“哦?”靳禾一脸看戏道,“说来听听。”
凉歌道:“当初阿父非要吾取凉州卫的一位别人府上的千金大小姐为妻,说是取了就能在凉州卫这片地上,光耀门楣,让自己的家族跟着飞黄腾达。”
靳禾便问道:“那你为何不听你阿父的话,乖乖照做呢?这样能让你们在凉州卫立足脚跟,有所地位,岂不美事一桩?”
凉歌随即摆摆手道:“可那并非吾所愿。从小到大,吾娘亲便告诫过,从不要做违心之事。凡做任何事之前,都要静下来,推开外界的一切繁杂事务,听听自己的本心。”
“那……”靳禾开口道,“你的本心是什么。”
“吾的本心,都来源于这一路上游历所见的。你看这一路上,有多少百姓,是生活康安富足,开开心心的?而我这一路上见的最多的,就是这些百姓,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工作,而后官府对他们每日征收大量的关税。吾听民间有流言,说那些官府的官员,所吃所用所穿皆是在陛下定的税制之外,额外征收税来私自贪掉的。”说到这里,凉歌的声音越说越小,生怕被人暗中听了去。
“何以见得?你可知,私自妄议当今官员,若是有违事实,可是要论罪处罚的。”靳禾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在试探着眼前之人。
“吾就是知道,”凉歌有些急了,便接着说道,“你去看看这沿江经过的那些地区,有几个地区的地方官,家里人不是穿金戴银的?而你再去看看那些地方官所对应的百姓,又有几个人是生活富足无忧的?”
这一路上以来,靳禾虽是坐在船上,可看向两岸的时候,他也确实能够看到那些穿着贫苦的百姓。靳禾忽然想起来,他曾看到有个人曾因为没能交出那些官员所要的税,便被几个官兵一脚踹进了江里。
倘若真是如此……那得去查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地方官能够做到如此有恃无恐,张扬跋扈。且这些都是靳禾此行一路上见到的,靳禾此去是为了查涪州劫匪一案,那或许这些都有关联呢?靳禾陷入了一阵沉思,他先暂时记下这凉歌给他所讲述之现象,随即后面再派人去查。
忽然,靳禾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凉弟告诉吾这些,是有何目的呢?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到这里,凉歌一脸严肃,立马站了起来,对靳禾拱手作揖道:“唐兄,恕凉弟孟浪了。凉弟吾还在远处的时候,瞧见您的船看上去十分宽大,船所用的木材也是上佳好木,定是非富即贵。而在这样的世道,非富即贵之人,若不是商贾,那便是现在那么多皇亲国戚里的某个王爷。而正是在这样的世道,有钱之人,必然说话很有地位。吾此次也绝无私心,只想借这个机会让您知道民生之苦,说不定能让当今圣上知道呢?这一片地区的百姓都在遭受着苦难,吾观你们行船要去的方向,若不曾猜错的话,那一定是去往福州吧,福州的百姓更是困苦,那里现在已经暂没了官员管理,是山上下来的土匪在那里蜗居着的,唐兄此行,甚是危险啊。”
“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如此之多,”靳禾示意凉歌坐下,但是话里依旧意味着这人很有心计,善于观察,如此想来,靳禾在心里不得不防。可是这个人告诉了他这么多信息,可想而知,若查明,他所说的都是实话,那这个人绝非己敌,“那你这是……”
凉歌顿了顿道:“吾心之所向,正是让这些百姓脱离困苦!所以,请允许吾跟你们一起去吧,吾会武功的。”
凉歌,似乎是在尽力说服靳禾,让靳禾同意他跟着前去。也是这样的一幕,靳禾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阿璃在自己面前一样。
于是,靳禾便说道:“那你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究竟什么模样,我就答应你跟着。毕竟,我不喜欢跟不坦诚之人一路同行,这只会让我膈应得慌。”
话音未落,凉歌解下了脸上的面具。随着面具的缓缓滑落,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凉歌鼻梁坚挺,五官轮廓给人看来,有种性别不分的美感,可也隐隐约约眼神里带有一种坚毅的狠劲。
靳禾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那这船上的美姬?”
“哦,这个简单,”只听见凉歌云淡风轻地对着身边的女子说了几句,船上的美姬便全部退下了,凉歌再道,“这些船上的美姬和整个船都是我花银两租来的,等这个船沿江经过下一个港口之时,会有人来把这些收回去的。”
靳禾随即点点头,道:“那你此次跟我们去涪州,可是觉得涪州的现状和你一路上看到的有关?”
凉歌仔细回想着,便跟拨浪鼓似地忙点头,道:“吾认为,如若各县继续这样昏庸腐败下去,或许最后的结局都会同现在的涪州没有区别。吾还听说,这些地方官员,还会和山上的土匪互相勾结。土匪下山打劫,烧杀掠夺,强抢民女,只要能将抢到的分享给地方官员,那些地方官员便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百姓们被放置到烈火之上焚烧。”
“这些官匪,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庞参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便出口说道。
“都是些卧龙凤雏的畜生罢了。”乐玄开口道。
此时,靳禾上下打量了凉歌所穿的衣服,便说道:“凉弟,吾观汝今日所着之衣裳,颜色靓丽,布匹材质极好,如此与我们一道,若是进了涪州,难道不会引起匪人的注意?吾等所乘之船虽质量极好,但所穿之衣服材质亦是即为普通。若汝与吾等同行,只怕是难免会引人注意了些。”
只见靳禾话都还没讲完,凉歌就消失了人影。
“人呢?”靳禾疑惑地问道。
“回大人,应该是回其房里拿行当了。”庞参回答道。
果不其然,一个抱着一堆行当的看上去有些仓皇无措的凉歌一脸天真地站在了靳禾面前。凉歌走向靳禾几人,便将行当放与桌面上,打开了自己随身的行当翻找了起来,道:“吾记得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带的有一两件朴素衣裳,放哪儿去了来着?”
庞参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人才,便问道:“那你为何如今又穿着如此光鲜亮丽的衣裳?打扮的像个花孔雀一样。”
凉歌也并未生气,只是认真答道:“怎么滴吧,就不允许吾有点个人爱好?”然后还假装气呼呼地盯着庞参道,“少管我那么多,别以为你们比我大几岁,就可以像阿父一样管我。”
庞参又一次被怼得很无助,而且这次怼他的是这样一位小小少年,他转身希望得到乐玄的安慰,谁承想,乐玄直接把头扭开,似乎是在很嫌弃得说:“连个小少年都怼不过,真没用。”
好吧,只有庞参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不一会儿,凉歌便翻到了一身素灰色的衣裳,看上去布料极为普通,不过凉歌却十分高兴。拿着这套衣裳便在靳禾等人面前得意得晃悠。这神态,这动作,靳禾真的会很容易想到他的徒弟阿璃,真的感觉太相似了。
不过,眼尖的靳禾看到凉歌的包裹里有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倒是引起了靳禾的注意。
“你出远门还要带笔?”靳禾问道。
“是啊,”凉歌语气不平不淡,似乎一点都不惊讶靳禾这么问他,“谁出门不带点文房四宝呢?说不定吾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苏轼那般的大文豪,随便在什么上面题字,就能出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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