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国公府的守门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怨着打开府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迎面袭来的马鞭给打在脸上,痛得他捂着脸大叫了起来。
正在大堂中把酒言欢的人们都停止了交谈,齐齐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又是“嘭”的一声响,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声。端座在正中上位的容国公雪白的眉毛动了动,眯着一双老眼。坐在他下首的容国锋心领神会,吩咐道:“来的都是客,不得阻挡,请她进来一叙。”
刚才还打算冲出去好好的教训教训闯入者的国公府护卫和家丁,听了主人家的话后纷纷退下了。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两侧的回廊里聚集,以防不测。正堂宴席上有几个人想要退场,容国公猛地睁开了眼睛,犀利的目光把所有人都按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马啼声由远及近,击打在石板上犹如重槌般砸在众人的心上。神骏高大的白马上端坐着一位清秀娇俏的佳人,目光所及,锋芒毕露。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国公府人众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瞬间支离破碎了。
一人一马缓步踏进了国公府正堂那高大宽阔的青石大门,直接来到了围坐在檀香木大桌的人们眼前才停下脚步。马上之人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对面那个正襟危坐的老人,久久无语。今人窒息的感觉持续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张口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卖老夫一个面子,一笑解恩仇,如何啊?”
“老国公好计谋。”马上的女子朗声道:“用两门亲事,换取三家的鼎力相助,为容家打造出来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关系网。看来小公爷脱罪起复,国公府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可喜可贺呀。但身处于这种基于利益构建起来的同盟,个中滋味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容国锋说道:“殿下这话可是不太中听呀。甘大人同令姐、也就是我的表妹,您的长姐,还有淳小姐同令兄,当然就是您那兄长,端得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今日是这四位的订亲宴,事先未曾向府上送请帖,是容家的疏忽,国锋在这向殿下赔个不是。既然您都已经是不请自来了,就赏个脸喝上一杯吧。但老人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这三家联姻之事,殿下就不要再试图插手了。”
他话里带刺,慕妃雪何尝不明白。当下也懒得去和这帮人争长论短,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一点上:“甘大哥,你为了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竟然不惜用亲妹妹的终身幸福来做筹码,联合外人把她送进那个深似大海暗流涌动的王宫。我真的很想拿把刀把你给劈了,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说完马鞭一挥,在众人惊愕畏惧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甘凌云选择了沉默。尽管他也有千万个理由来向对方发起反击,何况还有容、慕、淳三家的支持。她只有一个人,纵使有公主的身份又怎样,还不是猛虎难敌群狼。经过这一闹,他也没有心情再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了。
夜色如墨,一轮冷月孤独的守着这人世间,沉默的洒落着银光。它俯视着下方那座辉煌灿烂的宫殿,从中间发现了一扇孤寂的窗户,和倚在窗边的妙龄女子。
今天是她入宫的日子。上午王书传到府上,她错愕良久,最后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成为了玥夫人。一辆轺车就把她和贴身丫鬟洛儿一起接进了王宫,被告知今夜,君上会在畅易阁召幸她。
生为女子,既然已经嫁做人妇,早晚都会要经历这一刻的。但事到临头,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一来是因为出阁嫁人这件事情,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到自己根本就亳无准备。二来对于将要与其共渡一生的那个男人,终究还是不了解。万一…她拍拍脸颊,嫁都嫁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只是自己入宫为妃的消息一旦传开,只怕有些人要遭殃了。
洛儿又一次进了寝室,说道:“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歇息吧。”
甘凌玥心如明镜:“是不是君上今晚又在熬夜看奏折,所以不来这了?”
“这个…”洛儿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不是的。婢子先前去问了安令,他什么都不说。可他身边的寺人收了您给的方金后,偷偷告诉我,君上赴忘川水榭见长公主去了。”她口中的安令,正是与冬儿一样从小就跟着赵政的小安子,现在已经是寺人令了。这人一向都是守口如瓶,想从他那弄到点东西简直难如登天。可就算他的嘴巴再紧,手段再高,也还是有掌控不到的地方。
洛儿的话把她的思绪又搅动了起来。讲真的,甘凌玥对她的感觉着实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初次见面,她女扮男装,从别人那里空手套白狼还能够全身而退。顺手还捅了对方一记回马枪。从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些只会自甘堕落混迹于青楼楚馆,靠吟诗作对混饭吃的所谓“才子”,和在豪门大姐户为主人出谋划策来换取人家不要的残羹剩饭的“文士”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杰。
后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更加证实了她的判断。她开创白记并迅速将其壮大,以一己之力与呼风唤雨的列国商人连番较量,一鼓作气把他们打了个元气大伤。她不遵王命,拒婚容国公府,诛杀昌文君,搅动和亲大事,引出窃国叛贼等等。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和机缘,真的是既让她惊骇又有点忌惮。
不止对敌人,甚至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前些日子的事儿她也听说了。一个女人,居然不惜牺牲腹中的孩子来彻底让想要与其争夺夫君的情敌身败名裂,从此死心。还好她是友非敌,不然得罪了这么厉害的人物,那可真是绝无一点胜算。甘凌玥收回了思绪,说道:“洛儿,今儿个君上是不会来了。咱们就先歇了吧。明天备上几样礼物,去拜见一下荣贵妃。”
自打有了身孕,荣贵妃就被人给盯的死死的,衣食住行都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这让习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她很不适应。可是没办法,谁让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也晚了。现在的她只能趁着孩子还没有真正的生下来,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最后的,还是被打了折扣的自由。
当然,她有时也会和人吐吐槽,埋怨一下这该死的规矩。前提是对方能懂得她的意思,可惜连这都成了一种奢望。直到听宫女通报,说长公主进宫了。就迫不及待的叫人去请。
这两个如今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一见面,自然是免不了互相先狠怼上一顿。等逞够了口舌之能后,二人才肩并肩坐下入了正题。
“听说你夫家的那个老太婆,你进门第一天就想耍威风,还往你们屋里塞女人。她到底怎么回事?”荣贵妃关切的问道。她出不了宫,又没有渠道,只能干着急又没办法。
慕妃雪挽着她的手,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我那婆婆,想把她的娘家侄女嫁进来,和我平起平坐而已。放心,我已经把她俩都给打发了。”
这个事儿荣贵妃倒也知道一点,当下十分惋惜的叹道:“可惜了你的孩子,就这么没了。那女人怎么就如此狠毒,竟然下的去手!”在她的观念里,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不算个事儿,各凭本事争男人罢了。但是若要对无辜孩子下手,那就另当别论了。在草原上,这种人会被直接先打断手脚,然后扔出去喂狼。
她一通脾气发下来,看得慕妃雪忍不住笑起来。荣贵妃心头窝火,一巴掌呼过去:“我是为你抱不平,你还笑!就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慕妃雪止了笑声,说道:“你当我傻啊?怎么可能中了人家的计。你听我说…”她俯在荣贵妃耳畔,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娓娓道来。
荣贵妃目瞪口呆:“你没怀孕!那你是怎么知道那姓淳的女人在动手脚的?”
“是碧桐发现的。那天杨淳氏找茬不让我进门上家谱,我就说自己已经有了夫君的骨肉。今天若是进不了门,那就和离,大不了我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杨家的那些老头子一听都急了,真要这样了,那杨家的名声就全完了。所以那老太婆只能偃旗息鼓让我进门。过了几天,夫君他公干去了,那个淳敏华就上门来了。”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暗中下了黑手?”荣贵妃明知故问道。
“没错。这个女人往我房里头送了一扇屏风,是用蓝海玉制成的,上头还镶嵌了红宝石。东西倒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她百密一疏。那上头的红宝石,其实是红麝香珠。这东西对孕妇和胎儿有大害,轻则流产,重则终生不孕。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在候府这样的豪门大户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碧桐以前家里头也是有些来头的,后来家道中落了,才进了广宁候府为婢。她的眼界见识可不是一般的丫鬟能比的。当碧桐告诉我屏风的秘密后,一开始我也确实是很生气。但转过头一想,干脆就将计就计。反正我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正好也省得到了时候没有孩子我交待不了,顺便也让那些人死了取我而代之的坏心思。”
荣贵妃虽然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对慕妃雪刚才讲给她的那些事情背后的千丝万缕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但不代表她做出一个相对还算准确的判断:“要我说,你那跟我这,还有草原上我父汗那头都一样,肚子里头有孩子的,就可以横着走。要不然,你也努努力,趁年轻赶快生几个,好堵那些人的嘴。”
慕妃雪摇摇头,说道:“还是先缓缓吧。说句真心话,我现在还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呢。院子里出了这种事,肯定不是淳敏华一个外人能做到的。所以我就在夫君走后火速搬回了公主府,夫君那一房相比起其余几房,尤其是四房和五房,子嗣确实单薄许多,传宗接代的确是个问题。可这不代表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可以进这个院子。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给夫君纳了一房侍妾,就是刚刚和你提过的碧桐姑娘。她是院子里的老人,还是可以相信的。我早都想好了,将来若是她为夫君诞下了儿女,我会把这些孩子和未来我的孩子平等对待的。如果他们能成材,我是不会介意让庶出的子女来挑大梁的。不要和我讲什么嫡庶有别之类的废话,我就是个庶女,那又怎么样?不是一样能压过许多人一头嘛。”
知晓了她的心意,荣贵妃也就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她觉得,自己和慕妃雪是一路人。其实她还是不明白,她们俩还是有区别的。荣贵妃的专横霸道是建立在周围人的忍让基础上的,一旦没有了这个基础,就好似空中楼阁般一阵风就能摧毁。而慕妃雪的强大是依靠自身的实力做支撑,这样的力量是不惧怕任何人的挑战。没有人能够在这股力量前坚持住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换了个话题,三言两语间就聊起了这三年一次的选秀。荣贵妃轻轻抚摸着已经高高的隆起来的小腹,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倒是让慕妃雪感叹了一番。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呛她的机会:“我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女人进了宫,会想方设法来抢你的男人吗?”
荣贵妃既生气又好笑,回怼道:“那就来呀,本宫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再不济,我就把她们都送去给你夫君。让她们给杨家生许许多多的孩子,天天闹腾烦死你。”
慕妃雪被荣贵妃这脑洞搞了个无言以对。看着一向都在口舌之争胜过自己的人难得吃回瘪,荣贵妃开心的大笑起来。还没笑几下,一个小宫女进殿禀报道:“启禀娘娘,玥夫人求见。”
“玥夫人是谁呀?”荣贵妃问道。
慕妃雪打趣道:“跟你抢男人的来了。”随后跟她解释了一下。宫规有云:新晋妃嫔入宫受封前,必须先拜见王后。如今中宫无主,来拜见她这个贵妃也是理所应当的。反正人已经来了,见不见随便你。
“还是见一见吧。”荣贵妃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她什么都知道了。”
刚打发小安子去畅易阁传话给玥夫人,叫她不用再等候召幸了。转头就见冬儿从内室出来,便随口一问。其实就是明知故问。冬儿的回答也很直白:“是啊。而且她还去容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唉,都出阁的人了,还是这么冲动。真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外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怎么编排呢。政弟弟,得赶紧的想个法子。”
冬儿和赵政相处近二十年,彼此之间了若指掌。她岂能不明白自己这个国主弟弟内心的真实想法。容国公府出面,给甘凌云和慕飞烟、慕飞华和淳敏华之间牵线搭桥,目的自然是要拉拢这些寒门出身的中下层官员和民间的豪门富户为已所用,将来好在朝野间增加些许的影响力。一个两个不足挂齿,但积少成多,积腋成裘的话,所形成的力量还是不容他小视的。
本来就是些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事,经过长公主这一闹,基本上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了。也好,就当给以容国公为首的那帮成天想着行仁政复井田的老东西们提个醒。可都打到人家的门上去了,且还是为了私事,怎么着也得敲打敲打她。免得尾巴翘得太高,把天上的雷给引下来了。看来,得找个机会把她送出去避避风头。
打定了主意,赵政对冬儿说道:“冬姐,那头还得辛苦你一下,盯紧点,别在让她闯出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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