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鲲鹏

“他慕家兄妹俩同室操戈，就这么点儿小事儿，也要劳动相国大人和上柱国大人操心？至于吗？太小题大做了吧。”甘凌玥想不透这其中的关节，索性也就不想了。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岂止是两位大人呐！”甘凌云说道：“还有广宁候府和容国公府也牵涉其中，甚至是王君陛下和后宫中人。现在廷尉府那头可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大政殿里头都已经吵翻天了。”他低声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讲了一遍。这个事儿的影响太大了，街头巷尾上流言蜚语是不绝于耳。人人都在盯着事态的发展。《大昭律》严禁乱议朝政的条文，早就被人们给抛诸脑后了。

甘凌玥一脸的不相信：“这么多人就为了一个女子争的不可开交？不可能吧！”

甘凌云叹道：“反正事情的经过我都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今日早朝，太后通过昌文君下了谕旨，命已经致仕多年的老廷尉孤潼大人限期一月，查明此案。所有涉案人等均需回避。”这件公案朝廷里头从上到下牵连的人太多了，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之辈。除了孤潼那个一向公正无私、认法不认人的三朝老臣之外，还真没有人敢接下来这个烫手的差事。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硬生生的给咽下去了。孤处深宫，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凉风习习，虫鸣阵阵。慕妃雪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灯海思绪万千。

她现在身处的小院子，名字叫做“忘川水榭”。位于王宫山水湖中心的小岛上面。正对着太后的寝宫-康乐宫。这里冬暖夏凉，风景优美，给人感觉十分舒适。所以历来是宫中贵人们非常喜欢的休闲观景之所在。要出入这座岛，只能乘坐小船。码头和小院不论日夜，都有五百名精锐士卒分五班，轮流驻守。防卫之严密，想要逃离根本就是难于上青天。

现任的西昭王君素来不喜欢那些会消磨人心志的东西。所以初一继位，就先下旨封了这“忘川水榭”。这回为了平息朝野间的纷纷扰扰，避免干扰到老廷尉的调查。太后和王君沟通后，才下令开了这尘封已久的“忘川水榭”，将慕妃雪暂时安置于此。

侍女为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劝道：“姑娘，更深露重，请回屋吧。”

“好。”两个人一起回了寝室。侍女把其余的人都遣了出去。关好门窗，放下珠帘后将灯烛尽数灭了，和慕妃雪一起钻进了被窝。那些寺人和婢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去了。

“冬儿，外面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叫冬儿的姑娘是赵政的心腹，特意派来暗中给慕妃雪通报消息用的。为了保险起见，冬儿就以贴身侍女的身份留下，白日时刻不离。只在每天夜深时分去湖心岛上一处隐秘的石洞中取回外头送进来的阴书竹简，把上面的东西记熟之后销毁，然后再悄悄地告诉她知晓。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线。

“已经有眉目了。”冬儿悄无声息的换上了一身寝衣，躺在慕妃雪的外侧面朝里低声说道：“荀书令在信上说，和姑娘你想的差不多，是宫里头的人暗中动了手脚。”这荀书令是管理王宫文库的寺人，平时低调，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他那个清水衙门。冬儿和他单线联系，最是安全不过。

“今天太后召见我，听说把君上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听宫中人都说太后性子古怪，喜怒无常。可我觉得她挺好的。倒是那个什么昌文君，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挺让人讨厌的。似乎太后和他有些什么不可言喻的关系。”慕妃雪想到白天的事情，想从冬儿那里找到答案。

冬儿四岁随在外为质子的太后母子入宫，多少也知道些内情：“其实太后在回宫之后，和先王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但小公主不幸夭折了。至于昌文君，以前是个驭手。曾经救过先王和太后母子的性命，才被先王封了爵。太后还特意下旨，令君上称呼他为假父。代表太后坐朝与相国共同摄政。姐姐你还是别问了，知道太多不好。”

慕妃雪明白冬儿的意思，就转移了话题：“朝廷那边又有什么动静？”别人的隐私她可没兴趣。现在自己都身处在是非旋涡中，想办法脱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在大政殿的朝会上，国公爷和杨候爷又掐起来了。”容国公和广宁候这两家一个是元老世袭，一个是新贵重臣。各自的背后都有一群拥趸。以前虽屡有争端，像这样公开撕破脸皮还是头一遭。

朝堂上两派势同水火。素来重视耕战不喜商旅的国人议论纷纷，都认为红颜祸水，注定薄命。虽说在深如大海的宫庭里这些流言蜚语掀不起什么水花，但终究还是搅动起了一股暗流。即使在忘川水榭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从那些侍女寺人的眼神里，仍能感受到排斥和鄙视。

“冬儿，我真的是红颜祸水吗？”慕妃雪突然幽幽的问了一句。

冬儿支起身子，劝道：“姑娘你胡说什么啊！那些没用的东西，出了什么事不愿承担，都只会想着甩锅洗白。凭什么他们犯的错，要一个受害者来背黑锅。”她们两个年龄差不多，几天相处下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姐妹了：“姑娘，其实我也很好奇，容国公和广宁候杨家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得到你不可？”这姑娘向来谨言慎行。只有在她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那被深深隐藏起来的狐狸尾巴。

“君上，君上。”

“怎么了？”深夜还在书房读奏折的赵政被寺人令轻声唤醒：“老廷尉求见。”

“快请。”“诺。”寺人令快步去了。

须发皆白的孤潼虽然年逾古稀，身子骨儿倒还挺硬朗的。苍老激越的声音震得房中铜钟嗡嗡的响：“老臣参见君上。”

“老大人免礼，请坐。”

“谢君上。”孤潼也不谦让，直接就坐下来：“君上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若涉及到案情，君上尊口免开。”

赵政暗自苦笑。这孤潼当了一辈子的廷尉，向来都是认法不认人。兼之性子固执较真，口才又好。曾经把先王气到三月下不了床。他整肃衣冠，恭敬问道：“老大人以为，今日朝堂之事，孰是孰非也？”

“君上以为呢？”孤潼难得耍了把太极。

这个老家伙！赵政心里暗诽，脸上还得装出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本王亦是左右为难。此等局面该如何解决？还请老大人指条明路。”

孤潼正色道：“老臣认为，君上乃作茧自缚也。”

“老大人这话是何意？”赵政是明知故问，多此一举。只是他情愿自己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君为天之子，非一人之子也。当断不断则必然会反受其乱。老臣言尽于此，告退了。”孤潼冷冰冰的丢下了这句话就走了。徒留下赵政一人在阴暗寂静的大书房里，止不住的在颤抖。

“这就是你的法子，”慕天祥瞪着容氏：“这、这怎么可以呢？咱们和候府可是有婚约的。”

“老爷，此言差矣。”容氏为慕天祥奉上了一杯热茶：“他杨家是有婚书没错。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以来，三纲五常的第一条，就是君为臣纲。婚书再大，大得过王书吗。”

“再说了，杨家是候爵，容家可是世袭公爵。水往低处流，人向高处走。国锋才二十出头，就已官拜裨将军。那可是前途似锦。父亲亦有意让他承袭爵位。妃雪嫁过去，就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嫁去杨家，至多就是个少夫人。妾身听说那候府主母偏心幼子，爵位肯定没有传给杨二公子的可能。他们是高爵贵胄，咱家是贱商。与其把女儿嫁过去受气，还不如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咱们慕家打算呐。”容氏一反常态，认真的分析道。

慕天祥也觉得夫人的话甚有道理。但有件事却一直压在他心头：“终究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的，而且国锋和雪儿素昧平生，这要是在一起过一辈子，会幸福吗？”

容氏笑道：“老爷不必忧心。华儿来信了，那夺了咱家茶路的白记商号，就是妃雪开的。华儿在信里还说了，国锋已经见过了妃雪，对她很是满意。咱家妃雪白手起家，创下了那么大的产业，这么有能耐的女子，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现下北方商路、南方茶路都在她手里。这肥水，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呐。依妾身愚见，为防夜长梦多，正好借此机会，把他们俩人的婚事尽快给办了。”

“罢了，一切等我见到雪儿以后再说吧。明天早上我就走。”慕天祥说道。

窗外，喜庆的道贺声、锣鼓声不绝于耳。街坊四邻都聚在一起向着其中的一座宅院指指点点，亳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艳羡之情。一顶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停在路中央，花轿上连边角都用了华丽的珠宝来点缀。那迎亲队伍里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花彩带的新郎官更是万众瞩目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们。

气定神闲的新郎看着那大门紧闭的宅子，淡淡的一挥手。随行的小厮们齐声喊道：“吉时将至，奉王命迎亲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围观的人们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原来是君上赐婚，怪不得这么大的场面。

喜婆急匆匆的跑进来：“唉哟！姑娘啊！吉时快到了，您还没有梳妆打扮啊！来人啊，赶紧着。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一道剑光闪过。一柄乌黑的长剑架在了那喜婆的脖子上。一个身材娇小、却肚腹滚圆的年轻女子大声斥责道：“你给我出去！要嫁，你嫁去。”不由分说的拿起喜服和凤冠霞帔，连轰带打的把人都给赶出了房间。

梅香坐在椅子上：“气死我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当心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可是个孕妇。”慕妃雪云淡风轻，仿佛是没听见外面的阵阵呼喊。凝视着香案上的牌位。

“还有那个什么西昭王君，”梅香捧着肚子忿忿不平的抱怨道：“他脑子有病吧！怎么会下这种谕令。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做一国之君。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呀？”

荆戈插了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慕妃雪起身拉开窗户，任凭凛冽的冷风吹动三千青丝：“走，往那走？现在外面肯定已经被对方的人严密把守，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更何况他们有王命在手，根本就没打算轻易的放过我。既然如此，不妨大开门户，去会会他们。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别跟着。”

门缓缓的打开了。围观的人们骚动起来：“唉，快看啊，新娘子出来了。”“咦，不对劲儿呀。这是新娘子吗？大喜的日子，怎么穿了身孝服就出来了！”“听说就是这姑娘前段时间把那些黑心外商给打了个落花流水。”“真的假的？”有人认出了那白衣少女，引得一群人纷纷议论。

容国锋眯着眼睛，问道：“慕姑娘，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为何要一身缟素？”

慕妃雪冷冷淡淡的应道：“今日是亡母的祭日。怎么，既然容公子大驾光临寒舍，不妨入内同小女子一同拜祭如何？”

“既是令堂大人的祭礼，在下应当拜谒。”容国锋微笑道：“只是这吉日吉时是钦天监定下的，并且经过了君上的恩准。那可是片刻耽误不得。不如这样，我们先拜堂，然后再一同礼祭岳母大人。”一番话说得言词恳切，众人纷纷称是。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姑娘身处异乡，长夜漫漫，难免寂寞。都说女子出阁，理应有家人相送。此事容某已经安排妥当。姑娘请看。”

手一挥，众人散开。一辆轺车驶出，伞盖下站着一个两鬓略显斑白、满面风尘的中年男人。那个人一看见面前的少女，欣喜万分跳下车叫道：“真的是你呀！雪儿！”跌跌撞撞的奔过来，紧紧的把女儿抱在怀里。

本来还打算再听听那容国锋还有什么花言巧语，然后再在人们面前揭穿他那个虚伪的嘴脸。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容家竟然不远千里将父亲接来了。当熟悉的温暖如潮水般冲垮了心防时，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爹爹！”

“哎，”慕天祥答应道。他高兴的握着女儿的手，笑道：“走，咱们回家。有什么话，咱父女俩回去好好的聊个够。”

“恭喜岳父大人阖家团圆。”容国锋翻身下马，向慕天祥行礼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请到小婿那里盘桓几日。”

“不敢不敢。”慕天祥连连摆手。他是商贾出身，对方是公爵府嫡长孙。官商有别，教他如何敢与其相提并论，更何况拿对方当晚辈看待：“唉，请等一下。您刚才叫我什么？”

“岳父大人容禀，今日是小婿与令爱的大喜之日。君上开恩，颁下王书，将令千金慕妃雪慕姑娘赐婚予我为妻。岳父大人既然来了，一定要到寒舍去，好好的喝上一杯喜酒啊。权当小婿为您接风洗尘。”容国锋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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