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怀璧

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在欲仙楼外面的大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而来，道路两边的小商贩卖力地向每一个驻足的人推销。在灯海的映衬下，那座华丽的楼阁显得更加的遥不可及。

一辆马车停在欲仙楼旁边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这马车通体漆黑，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一身黑衣的驭手端坐在车头，冷漠的目光掩藏在斗笠下，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在确定了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以后，才说道：“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吧，不会被多余的人听到的。等你发泄完了，就先把衣服给换好。跟我走一趟。”

哭的眼睛通红的少女脸上还挂着泪珠，掀开帘子问道：“跟你去做什么？”

“鱼儿要上钩了，你就不想去看看。”杨天玄看着灯火通明的欲仙楼说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慕妃雪隐隐的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回，她可能又为别人做了嫁衣。

“一条大鱼，加上一个小虾米。这俩还都是你的熟人。”杨天玄说道：“那本帐册，就是用来引诱他们露出狐狸尾巴的饵。可是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你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然你以为凭甘凌云那个四品常平令，怎么可能得到如此机密的信息。只是你和那个吴守绪究竟有多么大的过节，让你非要致他于死地呢？”

果然是你设下了这个局。慕妃雪强忍着怒气：“我的嫡母容氏和那个姓吴的勾结，陷害我娘和我。娘亲为了救我被她们联手给害死了。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我变成鬼，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也绝不会放过她们的。”

“哦，我知道了。”杨天玄说道：“衣服换好了没有？好了就先跟我一起去夜市上去逛逛。”

不去抓人，先去逛夜市？你这个人的心可真大呀！慕妃雪彻底的无语了。等到你去了，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放长线，才能够钓到水里头的大鱼。”杨天玄向她伸出手，“慕小姐，请。”

瞧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慕妃雪也就懒得和他争了。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的并肩而行。走了一会儿，慕妃雪低声问道：“这街上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不去看热闹，看我们俩干什么呀？”那些人的目光看得她心里发毛，总觉得她们都不正常。

“不要理他们，”杨天玄说道：“你就当这些人都是透明的。我们走我们的。”

他说完，就伸出手，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手。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对在幽会的璧人。那些在丫鬟或小厮陪伴下来逛夜市的公子哥儿与千金小姐们，脸上几乎都露出来失望的神色。只有几个货郎和脚夫打扮的人，挑着担子，推着车在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

“刚刚在欲仙楼上，你为什么寸步不让？我既然已经失败了，落在那姓吴的手里也就认命了。”慕妃雪黯然神伤：“为了我，值得吗？”

杨天玄知道她是心疼被花娘子吞了的那五万金。这个小财迷！他微笑道：“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了，要好好的活着。因为你是我花了五万金买来的。这些钱是要连本带利还给我的。至于欲仙楼那头，自然会有人和他们算帐的。”

慕妃雪翻了个白眼儿，没有理他。这个家伙嘴巴厉害，实在是说不过他。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糖人，现做现卖的糖人啦。公子，一看您和这位姑娘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为小夫人买个糖人吧。保证二位以后的日子过得比糖还要甜。”道边卖糖人的中年小贩推销道。

“我不是他夫人。”慕妃雪气呼呼的反驳，口舌功夫比不过杨天玄，这自己送上门来的小贩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小贩极有眼力见儿：“哎呦喂，两位是闹别扭了。公子啊，这姑娘家的，脸皮子都薄。就跟小孩子一样，哄哄就好了。”

杨天玄微微一笑：“您说的对，那就来一个最好最大的。不用找了。”随手丢了一个金币。小贩眉开眼笑的收了钱，很快就做好递过来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慕妃雪再次反驳。但是她用行动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口不对心。

两个人十指相扣，宛如十多年前初次相见的那个时候。就这样默默的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天玄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很少喝酒？”

慕妃雪顺口答道：“是的，你问这个干什么？”等等，上次在王宫赴宴，好像喝了好多，该不会是那个时候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应该的话和事情吧！

瞧她的脸色不好看，杨天玄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句酒后才会说的真心话而已。”

“什么啊？”女孩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时你说，你想回家。”杨天玄眼望星空：“所以，我就把你送回家了。后来才想明白，你这句话真实的意思。以后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憋在心里头是很难受的。”

想想之前只顾得自己伤心难过，拿他当出气筒。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先前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本来是为你哥哥订的亲事，怎么和我完婚的是你？”

杨天玄淡定的说道：“这都是父亲的意思。说实话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直到后来是师父的开导，才让我放下了执着。说出来你肯定不会信，我以前的梦想，是做一个农夫。”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生在豪门，身不由己。想做喜欢的事情，真的是难于上青天。你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傻瓜，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儿。”

“那又怎么了，总地那些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强。你师父是谁呀？挺厉害的。”能让你这个阎王脸改弦更张，是号人物。有机会一定要去拜拜。

但是下一句话让她直接抓狂：“只是母亲认为我们候府勋贵人家的嫡公子，配一个贱商家的庶女，实在是丢人现眼。”

慕妃雪气愤的大声说道：“老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非要把好好的人和行当分三六九等。哼，什么士农工商。如果没有农民辛苦的种地、工匠努力制造东西、商人做生意买卖物品，光会读书有什么用啊？书能当饭吃嘛？就像在我家里头，都是慕氏一族的血脉相连的至亲，凭什么要分嫡庶？为什么庶出的就比嫡出的低一头？我娘不就是因为小妾的身份，才会被那个老妖婆欺负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无辜的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师父以前也对我的父母和家里的长辈们说过。这才把我们的婚事给定了。如果他见到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杨天玄欣慰的说道：“但是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慕妃雪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呀？”

“大争之世，人人都有争心。如果没有这些先辈们用了不知道多少的心力和时光才探索出来的准则，来规范人们的行为。什么样的身份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如果没有这些限制，那人们必然陷入无尽的争夺中，礼崩乐坏，纲常沉沦。那人和禽兽有何区别？”杨天玄凝望着女子的眼眸：“只是芸芸众生，多半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师父就常说，这老祖宗们定规矩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子孙后代里头会有很多嘴巴长歪的坏心眼儿，出于私心曲解了先人的本意。就好比你的那个嫡母和想害你的人，就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会做下那些事。”

慕妃雪没有回应。以前她年纪小，不明白大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经历过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会成长的。其实容氏只是想攀高枝儿，为自己的女儿谋个好归宿。那些下毒喑杀自己的人也是身不由己。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多半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想明白了这些，慕妃雪对那些人的恨也消解了不少。反正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碰上了。

“不提这些了，”慕妃雪暂时把那些过往抛开，用余光看了看那些人：“他们还真是有耐心啊，跟着我们这么久还不够吗。到底是图些什么？”

“不如直接去问问他们。”杨天玄用商量一下的表情说道。尽管他口气中半点没有要商量的意思。“哥几个辛苦了，大晚上的还跟着我们一起走了这么久。几位也别藏着掖着了，我想和你们聊聊可以吗。”

“随便你。”慕妃雪很悠闲的靠在了一座青石牌坊上，准备看好戏。

那些人对视了一下，分成了两队。左边两个人青衣红巾。右边是三个穿短打，一看就是练家子。很明显他们不是一帮的。见四周僻静，已经离车水马龙的大街很远了，料想不会被人发现。就从货担子和手推车里头拿出长刀和棍子，向杨天玄慢慢的逼近。

穿短打的三个人其中的一个问道：“阁下贵姓，为什么要屡次三番坏他人的好事。不想死的人，快给老子滚。”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两个青衣人说的。

“别急着走嘛，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那两个人如获大赦，想要借机开溜。却被慕妃雪挡住了去路。他们俩惊恐万分的求道：“小姐，你是人是鬼啊！求求您就大发慈悲，赏给小的们一条生路吧！当时设局害您和赵姨娘都是大夫人的主意，和我们无关呐。”

那边的杨天玄右掌斜劈，掌风荡开了迎面砍来的长刀，口中说道：“你认识他们？”说话的同时还连续的向那三个人发起了一轮攻势。他的身法如风，一个人竟幻化成三四个影子，将对方给围起来了。和他交手的三个人手忙脚乱，已经顾不上向敌人反击。大部分招数都是用来防止被自己人给误伤到。

就这样差的身手，也敢来捋虎须。真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下之大。可杨天玄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这三个人，肯定是那些人的同党。他们应该只是组织里头的低级成员，幕后黑手派他们的目的，不可能是跟踪那么简单。天知道在阴影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对手。现在看来，只能先从这几个人身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线索了。

“他们两个都是容氏那个儿子的跟班。”她在家的时候，没少受容氏母子的气。连她们身边那些奴才都狗眼看人低，经常敢在她面前狐假虎威。正好，今天就算算总帐：“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不如做个交易，带我去见见你们的主子。或者告诉我，他跑到云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实话我就放你们走。不然…”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黑暗中射出来。射箭的人一没有攻击杨天玄解救同伴，二也不曾杀人灭口。而是直接奔着站在青石牌坊边上正在审问那两个慕家仆人的女子袭去。攻敌之必救，对方果然是心机深沉，且凶狠毒辣之辈。杨天玄急攻两招，身子一晃，瞬间飘到了慕妃雪的前面。他扯下身上的披风急速挥动，将那枝箭给兜住后丢向它射来的方向。然后用披风把女子给包裹起来，推到了牌坊后头暂时避一避。

一声惨叫，墙头上掉下来了一个人。那人是肩膀中箭，满脸漆黑，伤口流出来了紫黑色的血。已经没有了气息，看来是死了。这些人在箭头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几十支毒箭直奔慕妃雪和杨天玄飞速袭来。

不知道那披风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射向慕妃雪的毒箭都被挡了下来。杨天玄双手抓住身上的长袍，用力一撕，把长袍撕成了两片挥舞。射向他的箭被布片裹住拍击，纷纷落地。只听到了一声呼喝，对方放弃了继续用毒箭攻击。他们从黑暗中现身，挺着长刀从四面八方向两个人逼近。

慕妃雪从披风里露出了一只眼睛，先映入她的视线的是两具尸体。那两个慕家的仆人已经被射成了两只刺猬，往生极乐了。不过现在她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懊恼还没来得及问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盯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人们说道：“看来我们是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也许吧。”杨天玄说道：“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有你陪我，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

慕妃雪翻了个白眼儿，懒得去再和他斗嘴了。

对方的队伍里头传来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杨二公子，或许我应该叫你赵老板更合适些。你是老夫一生所遇到的过最是难缠，也是最敬重的对手了。我们之间斗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只不过可惜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今天也要一起香消玉殒了。”

杨天玄丢掉手里插满羽箭的破布，朗声说道：“既然我和她都已经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了。那么您不会介意，满足一下我们两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吧。”

“好，我答应你这个最后的愿望。你们都让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黑手。”对面那些黑衣人立刻就让出来了一条路。从他们的后面走出来了三个人，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三个人一起脱下了身上的大罩袍，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师父，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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