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论商

还好甘凌云没有再提要去见见这个压根就不存在的白荷姑娘，也答应为今天发生的事保密。才让慕妃雪放下心来。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甘凌云盛情邀请刚刚才认识不超过半天的“白贤弟”到家里做客。慕妃雪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尤其是听甘大哥夸自己的妹妹做得一手好菜，就直接投降了。她向来对美味佳肴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沿着大路向东步行约小半个时辰，就是河渠令府的所在地了。一路上两个人边走边聊，慕妃雪轻松的把对方的情况摸了个十之八九。心中暗想：悦儿的眼光不错嘛。这位甘大人真的是一表人才，目前为止还是单身。这个好消息得赶快告诉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甘凌云提醒她已经到河渠令幕府了。这河渠令幕府，说白了就是几个牛皮大帐篷而已。中间一个是议事厅，右边两个是档案库，左边两个分别是饭堂和厨房。后面那两个就是甘家兄妹和幕僚下属们居住用的。拴马桩上拴着几头骡子，旁边停了几辆大车。甘凌云解释说，这么布置是因为安农渠长约五百里，用帐篷方便拆装转移。他说完后，对着充做厨房的帐篷喊道：“妹妹，你在嘛？有客人来了，”

“来啦。哥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帐篷的门一揪，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那少女系着大围裙，手里拎着个菜篮子。未施粉黛，更显得眉清目秀。甘凌云笑着挽住她的手，说道：“还没有。随便弄点小菜，我和白贤弟小酌几杯。白贤弟，这是舍妹甘凌玥。妹妹，这位是白枫白公子。”

甘凌玥敛袖行礼：“白公子好。”

慕妃雪拱手道：“白枫见过甘小姐。”

“哥，我去做几个小菜。你们稍等。”甘凌玥进了帐篷，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切菜生火的声音。两人在饭堂内落坐没多久，甘凌玥就做好了四色小菜，外加清酒一坛端上桌来。甘凌云说道：“来，白贤弟，尝尝舍妹的手艺。”

慕妃雪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不禁赞叹道：“甘小姐这手厨艺，当真是出神入化。这道白菜香菇，虽然是个极简单的素菜却有隐含空谷幽兰之意。想来小姐必是个蕙质兰心的才女。白某冒昧请教，小姐这厨艺师承何方高人？”

甘凌云笑道：“舍妹自小，就对厨艺之道，颇有天赋。乃自学成才矣。除此之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似我这般愚钝。”他看着妹妹，眼神里尽是温柔宠爱之意。

“看来甘大哥是很宠妹妹哪！”看着这对兄妹情深似海的模样，慕妃雪有些酸了。她那些哥哥姐姐们，不是骄横跋扈就是争风吃醋，与其说是血亲，不如说是敌人更贴切一些。甘凌玥听了客人的称赞，俏脸微红，眼睛里透露出三分喜悦，七分羞涩。更显得卓尔不凡。

“白贤弟不也有一个妹妹吗。贤弟如此人才，想必令妹也是风姿绰约，文才斐然的淑女吧。”甘凌云微笑道：“何时有机会一睹令妹芳容呐。”

“我家那个，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自小就是上房揭瓦，调皮捣蛋的本事天下无敌。一提读书女红就当缩头乌龟，除了闯祸啥都不会。”这倒是句实在话。因为慕妃雪在家时就是个混世魔王，全家上下没有几个能逃过她的魔爪。

甘家兄妹失笑：“今妹如贤弟一般，也是个性情中人。”甘凌云说道：“来，贤弟，你我今日结缘，当同饮一杯庆祝。请！”

慕妃雪举起酒杯：“甘大哥请！”两人一饮而尽。

甘凌玥悄悄地退了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俩人。在出门前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客人，脸庞上泛起了一抹红晕更添娇艳。待她出去后，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从四书五经说到天下大势。甘凌云侃侃而谈学识渊博，令慕妃雪惊讶赞叹之余，不禁为以前自己不好好读书而后悔莫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也说了许多话。甘凌云说道：“贤弟，当今天下，我大昭一家独强，一统天下之势已成定局。但愚兄总有些忧心。”

慕妃雪说道：“大哥何以担忧，小弟愿闻其详。”

“在当今天下，各种职业何止千万。总的来说就是士农工商兵五大类。士者，读书人也。农者，耕田农夫也。工者，造物之人也。兵者，沙场战士也。我大昭这四类是人才济济，傲视天下。惟商者一类，数百年来竟然没有出一位名商，着实令人汗颜！”甘凌云叹道。

“大哥何出此言？”

“西昭立国六百年，一向奉行耕战国策。国人深入骨髓般地信奉执行。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成季变法，更是极大地强化了这种思潮。昭律规定，商人属于贱籍。要交纳重税而且记功拜爵封赏科考的条件也比一般人要苛刻许多。所以本国人民皆不愿意从商。”甘凌云的话让慕妃雪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慕家虽然家财万贯，却只能和贫穷百姓挤在一块。还经常被人指指点点。难怪族里的几个兄长中举立功之后，长辈们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发展本国的商业以抗外商。我大昭长期重耕战轻商贾，本国的商业尽数被东方列国的商人所垄断。这些人在大昭境内利用所占据的绝对优势地位来赚取暴利，却卖给我们尽是些劣质品。而且他们利用外国人的身份，不交赋税还时常违法乱纪。更可恶的是，有些人根本就是列国派来的谍者，利用商人的身份做掩护，刺探情报，组织暗杀、绑架、策反官员等诸般危害国家稳定的事情。在列国商会的保护下，朝廷拿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宵小之徒上蹿下跳束手无策。这些人已经成了心腹大患。此种情况更加让昭人厌恶商贾，却又离不开并越来越依赖于他们。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的话，早晚要出大事的！”甘凌云喝了一杯酒，无奈地叹息道。

慕妃雪也喝了一小口，说道：“以前听学堂里的先生讲过：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天下无不变之法。难道就不能变通一下？”心中腹诽，这些个西昭人，都是些死心眼儿不成！

甘凌云一拍桌子，赞叹不已：“贤弟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为兄的心坎里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又阴沉下来：“其实道理人人都明白。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几百年积累的成见，那里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百年前成公和季君变法，使原来几乎亡国灭种的西昭脱胎换骨，百姓皆丰衣足食。新法早已经被国人奉若神明。别说要修改其中的条文，只怕是提上一句，就会被扣上一顶乱法祸国殃民的大帽子。除非这个人像当年的成公季君那样，既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又有过人的智谋手段。还得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无私品德。试问当今天下，这样的人上那里去寻？”

慕妃雪见兄长言语中有些气馁，于是就劝道：“事在人为。当年成季变法也遭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不还是成功了吗？所以说只要努力奋斗，还是有机会的。”

甘凌云听了她的话，心情好了一些。两个人又说了很多的话。暮色苍茫，慕妃雪起身告辞并且婉拒了甘氏兄妹相送的请求。看着她纤细苗条的身影消失不见，旁边的突然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哥哥，这位白公子有家室吗？”

“这我还真没问。”被自己妹妹这么一问，甘凌云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瞧他的相貌，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有妻室的可能性不大。不然我找个机会替你问问。”

“不用了，哥。”小姑娘的脸立刻就红了。

“哎，白贤弟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道谁家姑娘有福气嫁给他。”甘凌云笑叹：“玥妹，过年你也十六岁了，是该考虑一下婚事了。”

“哥，说这个干什么？羞死人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其实白贤弟就不错嘛。才貌双全，人品又好…”

“哥，别说了！你再说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了。”

“成，算你狠，我投降。”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经过了一冬天的时间，给关东流民修建的新村终于完成了。那起“骗粮案”也结案了。“白枫”因为证据确凿，但是因为他有公士爵，所以按昭律中的《爵禄法》以爵抵刑。再加上甘凌云、安卓达等人的努力通融下涉险过关，倒是毫发无损。那孙有良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被廷尉府查出来了一大堆违法乱纪的罪行，被判到王陵服苦役二十年。还牵扯出来了不少的贪官污吏。

甘凌玥倒是经常来找“白公子”。这倒让慕妃雪有些始料不及，有好几次都差点穿帮。最悬的一次正好被她发现了自己是个女儿家。万幸那回有安悦儿给她打掩护，才没被揭穿。可把慕妃雪给吓了个魂飞魄散，以后再也没有在人前穿过女装。

安农渠已经彻底完工。在开春的启耕大典后，剩下的民伕也开始分批离开营地，返回原籍。从关东列国迁移来的流民是最后一批走的，他们既将开始新的生活。慕妃雪、甘凌云兄妹、安卓达父女和三千护渠兵送别了这些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人们。看着昔日人声鼎沸，如今却空荡荡的营地，慕妃雪又一次感觉到了茫然若失。

安卓达父女也带着那三千护渠兵，在迁移完成的第二天就离开了这里。慕妃雪和安悦儿依依不舍的告别，此番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两个姑娘都哭的眼睛红红的。甘凌玥见“白公子”拉着那个安小姐不肯撒手的模样，心中泛酸，好几天都没有去看他。

这一切甘凌云自然是心知肚明。河渠令府刚接到了从朝廷转来的王君诏书：所有参加安农渠修建工程的官员皆晋爵三级，调往各地另有任命。包括甘凌云在内的几位幕府要员，各晋爵五级，全部入王城任职。甘凌云被提升为正四品大司农府常平令。这可是个肥差，掌管全国各地的常平仓。即刻赴云天上任。

接受任命后，甘凌云立刻亲自去邀请慕妃雪同行。他有两个想法：一来是看白贤弟兄妹两个在这里举目无亲，不忍将二人丢在这里。二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似乎对白枫有些好感，否则是不会对贤弟和别的姑娘举止亲密而闷闷不乐。刚好借此机会让二人消除误会，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慕妃雪觉得义兄所言颇有道理，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但当甘凌云问起来“白荷”的去向时，慕妃雪搪塞说，妹妹白荷游山玩水去了。甘凌云信以为真，便不再提及此事。让慕妃雪心中暗自庆幸。

从眉山县到云天王城，沿途需要经过天谷川、沧海南、井函关三处，路程近千里。一路上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三人或策马奔腾，或徐徐缓行。一开始甘凌玥还因为那天的事对慕妃雪不理不睬。俱在自家长兄明劝暗示，和慕妃雪放下身段，没脸没皮的软磨硬泡下。还是放下了心中的不快，两个人言归于好。

三人一路上醉心风景。当雄伟壮丽的云天王城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这云天王城就是整个西昭国的中心。此城方圆六十五里，城墙高四丈五尺，设有箭楼四十八座，城门九座。护城河宽六丈，河上面建有三丈宽的石桥。那真的是雄伟壮丽，固若金汤。

云天王城共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外城又分东西南北四城。共有大街十八条，小巷无数。东城居住的都是四品从下的官员及其家眷；西城住的都是无爵位的普通百姓；南城多是各路工匠和制作各种物件的工坊；北城基本都是外国客商和使节。外四城泾渭分明，井然有序。

内城都是西昭朝廷的各处官署，各类文书、政令每日流水般在这里流动。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宗室的府邸也都在这里，占据了一条大街，被人们称为功勋街。宫城顾名思义，是国君及王子公主和妃嫔居住的地方。以山水湖为界，湖南边为前廷，是国君召见群臣，处理政务用的。湖北边就是后宫。前廷后宫仅有湖上的九曲桥相连，这也是出入后宫的惟一通道。非国君亲诏任何人不得踏上一步。

三人进了城。甘凌云先去理禄院办理手续，准备赴大司农府上任。甘凌云去东城紫云街的新家去收拾整理一下，好能够尽快的搬进去。慕妃雪从城门守兵那里买了一份舆图，打算先到处转转。三个人就此分手，约定晚上在甘凌云兄妹的新府邸碰头。

慕妃雪信步而行，走了约一个时辰后，见前面热闹非凡。随手拦住了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哥，前面是什么地方，如此热闹？”

那路人笑道：“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吧。那里是云天王城最繁华的地方，全都是各地来王城做生意的商人。所以这条街的名字就叫做大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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