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刘光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又像是只秋后的蚂蚱般惊恐万分。
真真是老天不开眼,亦或是祖宗不积德,才让他坐在了这个火山口上受苦。他刘光敏本是个书生,连续六次名落孙山。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再考这最后一把,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当个教书匠了此残生。万万没想到居然考上了,还是个二甲第三名。那一刻的刘光敏觉得祖坟终于冒青烟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打前任的吴城守高升算起,三年时光如似白驹过隙般匆匆流淌而逝。这三年来,刘光敏也算是个负责任的父母官。每年上计府的查计都是中上或上,青川城在他的治理下不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地面上也称得上平静。眼瞅着三年大计将至,刘光敏想着再加把劲来个锦上添花,再用心寻点门路。争取能够让仕途再上一层楼。
“老爷…”
“干什么!嚎丧哪!”最近的麻烦事糟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来,任谁面对都得抓狂。
师爷被一声吼吓的三魂六魄没了一多半,哆哆嗦嗦道:“有人求见。”
刘光敏不耐烦道:“不见!”
师爷面露难色,踌躇了一会儿才退出去:“要不,您改天再来…唉!您不能进去啊!大人他…”
门“呯”的一下被那矮胖师爷给撞开了。刘光敏恼火的一转身,一句带着满腔怒气的问候刚到嘴边,硬生生的让他给憋了回去:“唉哟,这不是古老板吗?这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阵子才认出来,心下顿时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来客整好以瑕的抖了抖衣服,一如往常那般。一股浓烈的血汗味道同尘土齐齐涌来,熏得刘光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刘大人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呀。古某人不惜以身犯险,为的就是给大人来排忧解难的。”
“排忧解难!”刘光敏哭丧着脸,一副全家死绝的表情:“古老板您就不要再拿下官来寻开心了。下官现在就想找棵歪脖子树,俩眼一闭来个一了百了!”
古从欣坐下,跷着二郎腿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雷声大雨点小,半晌才道:“若是我有法子,保住大人的性命前程无忧,从这个是非之地全身而退。还有享受不尽的富贵荣华,如何?”
刘光敏眼睛放光,忙不迭的点头如鸡啄米:“那感情好!古老板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若能脱困保命,日后下官一定会在家里供上您的长生牌位,香火不绝,朝夕三拜…”高兴之余,各种谄媚之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出。
不晓得因为什么,刘光敏对面前的人极其的忌惮,深入骨髓的忌惮。自古有言:民不与官斗。做为一地的父母官,除非做错了事,被身负功名的士子出首控告,一般不会有人来无缘无故的捋虎须。那与自杀无异。当然官员无事生非也是绝对不能的。所以西昭地界各地的官民关系,倒也还算是融洽。
青川商业发达,地处水陆要处,又毗邻千里茶山。向来是朝廷眼中的要害之地。所以这青川府的军政官员皆不受所在的郡一级上官辖制,而是归国府直接管理,谓之“特辖”。可自打刘光敏一到任,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点,就差点先被人给点了天灯。
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刘光敏心有余悸。见对方面露不耐烦之色,忙道:“古老板有什么吩咐,下官一定尽力。”
古从欣轻描淡写道:“听说,赵政来了。”
刘光敏大吃一惊。他惊的倒不是因为古从欣竟直呼君上的名讳,而是这么大的一个消息,青川府上上下下的官吏居然没有人知道。当下脑袋里头嗡嗡响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下官的确不知道啊!”
“没事,”古从欣面不改色,仿佛这件天大的事跟他无关:“他昨天才到,我也是刚得的信。刘大人,您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真,比金子还真!”刘光敏急忙保证道。话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对,顿时间就晴转阴了。到底还是道行太浅,三言两语就作茧自缚。万一…刘光敏顿时觉得满头黑线一身冷汗。
古从欣似乎把刘光敏弄成那副囧样颇有兴致:“放心,不会让你去做那些杀头灭族的事儿。帮个忙,我想和他见见。”
坪坝街上的一处外表颇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面,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从大门影璧到正堂外那区区不过数十步的路,摩肩擦踵的都是明火执仗的壮硕男人。人人都是一样的紧张和不安,恐惧不加掩饰的全都挂在了他们的脸上。
这院子里面布置陈设倒也还称得上雅致,不像一般的商贾之家那样遍地是铜臭味。当然这一切都是女主人的功劳。如果没有那塌了一半的凉亭、断成三截的正厅大匾与地上的几滩子红黑色的东西的话,那就更加的完美了。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主人惊魂未定的躲在一群同样面带惧色的丫鬟们后头,外头还围了一群个个挂彩的护院家丁,瑟瑟发抖道:“大侄女,你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啊!”
年轻的少妇捋一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青丝,气定神闲笑盈盈道:“六婶,您这话从何说起呀?晚辈仅仅是过门拜访一下而已,犯不着弄这大阵仗吧。”语气礼貌中带着生疏,一副你是谁都与我无关的样子。
中年妇人眼带幽怨地瞧了瞧旁边的男人,心下叫苦不迭:人家好端端的来家拜见,您这话还没讲上三句,就下了逐客令。赶人走也就算了,还叫家丁动手殴打。这下完了吧!但抱怨归抱怨,终究还是不敢出口,只得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可惜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一个小妾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妄想在慕家当家做主。我呸!老子就是不认这个邪,谁说也不好使!”虽然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却丝毫没有一丁点儿的退缩之意。
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透露出了一缕彻骨寒气:“六叔父,非得同我撕破脸皮不可吗!”她盯着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您就不要怪侄女了。”
慕六奶奶顿感大难临头,赶忙求道:“贤侄女儿,万万不能啊!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呀…”
冷不防一记耳光猛的甩过来,把慕六奶奶给打了个趔趄:“别求她!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冲我来。我慕天意若是皱一皱眉头,就配不上这七尺须眉身。听好了,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死后,谁也不许许有报仇的念头,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最后一句话,竟交代起了后事。
“老爷!爹爹!”哭喊声四起,慕六奶奶等一班妻妾儿女泣不成声。但慑于慕天意的威势却无人敢上来,惟有捶胸顿足哭嚎不停。
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口舌,亦或者要使些过激手段才能达到目的。不承想六叔父竟然直接就承认了一切。倒是他家里面的人不识好歹,当然他们也付出了想应的代价。反正也不会把命丢掉,打断几条狗腿就足够震慑到他们了:“六叔父,你不是那种人。”慕妃雪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轻叹道。
一老一少对视了好一阵子。其实叔侄俩谁也没有想到,今天的会面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记得我五岁那年,上树去掏鸟窝失足摔了下来。倘若没有您在下面接着,侄女必定会非死即伤。六叔父,您的胸口每逢阴雨之时还疼的很厉害吗!”
“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慕天意的老眼里,那个胖乎乎、梳了一个包子头的小丫头,渐渐地同面前的清丽女子重合在了一起。那回慕妃雪一脚踏空,幸好在树下乘凉的慕天意眼疾手快接个正着。但是巨大的下坠力却把他压倒,偏生撞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硬生生的断了两根肋骨。卧床养了小半年才好,可是却留下了后遗症,阴天下雨便疼痛不止。从那以后,慕妃雪就会经常去用小手给慕天意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奶声奶气的说:“六叔父,不疼不疼。”有她在的时候,似乎觉得确实好受一点。直到有一天,小侄女消失了,再也没有来他这里串门。
凭心而论,慕天意还是蛮喜欢这个小丫头的。曾经还动过心思,想把她过继到自己名下承欢膝下,享受享受这大宅院里难得的天伦之乐。慕天意子女不多,又大半夭折,日日看着小侄女在眼前晃,会动这心思并不奇怪。可兄长也视小侄女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他也是不好意思夺人所爱,过继一事也就此无疾而终了。
眼见二人之间的气氛开始缓和,慕六奶奶等皆觉得有希望,哭泣声渐渐地止了。
离家出外闯荡多年,慕妃雪长的可不只是见识,心眼儿也多了不少。六叔父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还有他的心思想法,慕妃雪多少还是知道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亦是实在是没办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可是你火烧古氏茶庄,屡屡派人来行刺!就是为了这掌家之位!六叔父,这掌家之位就真的比血脉亲人还要重要吗?”
慕天意正襟危坐,手里面的大铜烟锅子在铜火盆上敲了几下。旁边的人赶紧给装好烟丝点着。他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包裹着整个人:“我承认,那把火,是我找人放的。姓古的那个王八羔子,祖宗十八代干尽了缺德事儿才生出来的玩意儿。若不是大哥他心善,一直拦着我。六爷我早就一刀劈了他!”
“不错,是我收买了落竹寨的那个刘三,让他冒充朱雀门烧了古氏茶庄。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四门十八寨的那帮子穷鬼土匪,没少从老子这里揩油收买路钱。正好,借这机会让他们狗咬狗,我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苏千户出兵把这些人一举荡平。当然这都是瞒着城守大人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被卷进来,败笔呀!”慕天意的脸逐渐变得扭曲狰狞,宛如恶魔,让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赶紧逃离。
“那个苏千户,也是你的靶子吧。”慕妃雪坐在慕天意对面的椅子上轻轻道。
慕天意说道:“对。那些被强收的买路钱,一大半都落到了守备府上上下下的口袋里。哼,官匪一家,一丘之貉!苦的只有我们这些遵纪守法只想挣几个辛苦钱的百姓。我费尽周折才抓住了他们所有人的把柄,自然要好好的利用起来。这些不干人事儿的东西,一丁点儿小利就能让他们互相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笨到家了。哈哈…”他畅快淋漓的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止住了。
“那些杀手呢?”慕妃雪不变的冷漠,一副万事都无所谓的表情:“六叔父这回倒挺舍得下本钱呀,那些人都是您的老相识吧。功夫倒是真的不赖。”
二人离的极近,加之慕妃雪的声音很底,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慕天意嘴巴抽动了几下,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人不轻狂枉少年。这句话放在慕天意身上一点都不违和。曾经那个年青气盛的少年一心想着当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自小就喜欢与各路武人交往切磋。反正家里也不缺钱。后来还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年,到处去寻找绝世高手拜师学艺。山头拜了一大堆,却也是一样的被人给拒之门外。功夫虽说没多少长进,可因为出手的大方阔绰,结识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即使后来回家继承了六房的家业,也会时常同那些人书信不绝。
文士和武人,一向都是特别令官府头疼的两类人。前者以笔墨口舌为武器,翻云覆雨指鹿为马,操纵舆论蛊惑人心。后者凭一腔血气与身上功夫手里刀剑,血染衣襟杀人偿命,过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生与死的日子。所以同文士比,这些行走江湖居无定所的武人更加危险。慕天意当然明白其中原委,所以同那些江湖上的朋友联系都是慎之又慎,连身边人都未曾察觉到一星半点儿。小侄女她一个内宅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疏忽了:“小丫头出去晃荡了几年,倒是长了不少本事。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六爷我认栽。殿下,慕老六我几十岁的人了,反正也活够了。就一个事儿,还请殿下恩准。”既然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也就不啰嗦了。
这几句话来的太突然,旁边的人都听了一个满头雾水:“老爷,您在说什么呢?什么殿下、恩准的,别说那些丧气话。到底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贤侄女莫笑话。好在都是自己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上前挽住小侄女的手:“孩子啊,你这一走好几年,可让六婶我想坏了!来,让六婶瞧瞧。赶紧着,别搁那杵着了。快让厨房安排一下,给六丫头接风洗尘。”最后的话是吩咐下人们的。丫鬟仆人们听了主母的话,急吼吼的奔着大门去了。
刀光血影掠过,几颗人头骨碌碌的滚落。温热的血液喷涌,弄得许多人都是满身满脸的腥红色。然后才有了一声尖叫:“啊…嘭!”原来是有人被吓晕过去的倒地声,可这尖叫声却被一记白光拦腰斩断,连带着其他人都给硬憋了回去。
死亡优雅而从容的跨过摇摇欲坠的大门,悠悠然的飘到了众人面前。他的头脸皆隐藏在宽大的兜帽里,仅仅露出了一个鹰勾鼻子。同来的灰影一色的红布包头、帛巾遮面,嗜血的目光不友好的盯着瑟瑟发抖的羔羊猎物。刀锋上血已经凝固,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是一个个失去了生气的身体。那个恶煞掏出了一方丝帕擦了擦手,微笑道:“各位受惊了。”
慕天意目毗欲裂:“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事儿给做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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