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前世

摇曳的烛火被从缝隙中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射在帐篷上的影子也是忽隐忽现变幻不定。守在外面的卫兵刚刚才打了个哈欠，一阵风忽然从他身边掠过，溶进了平静如水的夜色中。

自从投降到了阳泉军的阵营里，牛国栋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倒不是因为昔日同胞的斥责辱骂，而是新主子的严酷。要你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搞砸，否则下场必定会凄惨无比。就像这次红颜倾交派下的任务，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对方的要求，虽然很难。

十万大军，三千斥候，再加上红颜倾的半数精英。折腾了大半年的时间，几乎把方圆三百里翻了一个底朝天，连个南相公主与驸马都尉的半根头发都没找到。线索中断之处，是三十里外的火雷原。苦思冥想了许久，牛国栋才发觉到了自己陷入了一个由惯性思维所制造的误区。

灯下黑！

他忽略了近在咫尺的青川城。大隐隐于市！红颜倾的探子监控了每一条通往云天的大小道路，却忘记了这个浅显的道理。既然山川田野给不了答案，那就只有主动去追寻一个结果。

红色的潮水再一次汹涌而动。

“你们三个，最好赶紧走。现在立刻马上！”从见面就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醉翁突然间一本正经起来，着实把对面的三个姑娘都给吓到了：“为什么啊？”

“别问那么多。我去套车，你们收拾一下。”醉翁不耐烦的训道：“就当是做好事，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多活几年。”

见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纵使慕纭也看出来了。当下三个姑娘也不啰嗦，快手快脚的简单收拾好随身物品。林木间呼啸而过的阴风托带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扑面而来：“故人归来，不赏光见一见吗？千里相会，总得给我杯水喝吧。”

“放箭！给我射死那帮装神弄鬼的杂碎！”

男人的嘶吼和箭矢的呼啸几乎是同时响起，扑向了林木间的鬼影。闪动的影子鬼魅般的收走了所有射过来的箭，没有落下一枝。士兵们面面相觑，惊骇恐惧笼罩在心头。时时刻刻都在担心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箭会掉头回来收割自己的生命。

苏千户声嘶力竭的吼叫到精疲力尽，也没有挽回颓势，眼睁睁地看着队伍溃败散乱。士兵们宛如遭遇狼群袭击的绵羊一般逃窜，个别人已经扔了手里的家伙投降了。仅有他的亲信卫士守着囚车在做抵抗。对方似乎并不急于解决他们，而是像捉到了老鼠的猫一样。先把猎物玩弄上一番后，再一口咬死大快朵颐。

一个卫士被突兀掷来的绳圈套住脖子，手舞足蹈的消失在黑暗深处。没有惨叫，没有痕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约莫过了才一顿饭的工夫，偌大的林间空地上只剩下一个孤家寡人和几十个囚笼里的犯人了。

“出来，缩头缩脑不敢见光的胆小鬼！有本事就来同我当面锣对面鼓决一死战，臭不要脸的东西！”苏千户歇斯底里的发泄着愤怒与无耐。

”哼，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人，还有心情去在乎自己的面子。真是可笑。”来人轻笑道：“既然你我挺有缘分，见见倒也无妨。”

暗流交错前行，聚集在茅屋的一侧呈半圆形，冷漠的盯着对面的一男三女。这些披着紫色斗篷的人个个身材纤细，以蓝巾遮面。其中一个人上前说道：“尔等速速投降，否则后果自负。对面的朋友，既然都来了，就出来见见吧。”声音尖细，听着让人觉得既怪异又很不舒服。

几只受惊的小兽跑到了茅屋前，迷茫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逃向了南边的树林。黑色的锋芒露出来，丝毫没有向先来者示弱：“东边的，来咱的地头开山门做生意，规矩不知道吗？”

紫衣人首领淡淡道：“规矩，抱歉，不知道。久闻夜枭杀人如麻，从不失手。怎么今天改了性子，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瞧你说的，真不中听。”夜枭那头出来一个人应道：“俺们可比不上你们红颜倾，有阳泉王室做靠山。不愁吃不愁喝的，将来干不动了，还有个好出路。兄弟们就是挣个辛苦钱养活自己与家里人。只要价钱合适，杀人救人没区别。小妞儿，您说是吧。”语气轻佻，丝毫没有把对方当盘菜。

“她们都是女人？”慕妃雪和云婉仪异口同声道。

“不要看我，”醉翁又不正经了：“你们俩没长眼睛吗？”

紫衣人领袖的声音从尖锐变得柔媚：“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就把她们交给我吧。大家都是同行，行走江湖谁也免不了有失手遭难的时候。以后夜枭的诸位有什么麻烦，红颜倾愿鼎力相助。”

“别拿这些个虚头巴脑的糊弄人。”那黑衣人讥笑道：“哥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上媳妇。你也能帮忙？要不，小妞儿你就嫁给我吧。哈哈…”

一众黑衣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帮长期在生死线上游荡的家伙难得有一个发泄一下的机会，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连一向脸皮厚的慕妃雪都忍不住面红耳赤。被人给连番调戏的紫衣女人再也忍不下去了，怒气冲天地吼叫：“给我杀了他们！除了那两个女人外，其他人都要死。”

“唉哟，谋杀亲夫啊！”黑衣人避开了那擦脸而过的淬毒暗器：“兄弟们，点子手硬，并肩子上呀！”

“找死！”紫衣女人挥动柳叶弯刀砸开了几支骤然袭来的弩箭：“列阵迎敌。”

两路人马混战在一起。相比之下，夜枭的人更倾向于单打独斗。他们挥舞着长刀重剑，每一招递出去都带着风声，力道刚猛。若是被打中了，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那些紫衣女人哪里敢上来硬接，纷纷选择躲避，以免落个筋断骨折、脑袋开花。

打了一阵子，纵使如慕妃雪等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来些许端倪。紫衣女人虽然以闪避为主，十招中也就能反击个一二招。但是她们的身法诡异，进退趋避间往往都是在间不容发中让对方的攻击落空。而且她们以三五人为一小队结阵而战，互相配合攻守兼备，时不时还用暗器偷袭来挫对方的攻势。所以双方打了半天，都是不分高低，一时间战局僵持不下。

看他们这副架势，估计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来。慕妃雪拉拉云婉仪的衣袖：“趁他们不注意，咱们赶紧开溜吧。”

云婉仪尚未回答，醉翁抢先一步：“急什么，老实呆着。哎那小矮胖子，反手斜劈。笨死了，这么近都打不着。还有那高个柴火妞，刺他啊，想什么呢。”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时不时的还开口点评奚落一下对战的两方。

慕妃雪既不敢扫了醉翁的兴，又不敢独自闯进那阴森恐怖且无边无际的黑林子。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好在两帮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身上，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那些旁观者。又打了一阵子，黑衣紫衣两队骤然间分开了。紫衣女人的首领喝道：“兀那老头，唧唧歪歪的烦死人了。再多一句嘴就立时送你去见阎王。”

醉翁他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道：“小丫头片子，火气这么大啊。不好不好，会长皱纹和痘子的。小心变成黄脸婆，没人要呀。”几句话说得慕妃雪和云婉仪都忍俊不禁，那些黑衣人更是大声嘲笑起来。

紫衣女子脸色通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好在面巾的遮掩下旁人倒也察觉不到：“找死！”身形不动，十余道银光激射而出，分上中下左右五路扑面而来。

“你个小妮子，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支蛇形小镖在老人的指间游动：“这玩意儿做的还不错，老头子就收下了。”

紫衣女子大惊。这“万紫千红”是红颜倾旗下杀手的一门秘传绝技，是藏于两肩前侧、胸前、双手手腕、腰间两侧、小腹等七处，以机括控制同时发射。最少十四枚，最多四十九枚蛇形小镖齐发，分袭敌人周身不同的位置，神出鬼没杀敌于无形。因为见识过此术的人都没有说给他人的机会了，所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

刚才一发十四枚暗器，按以往的经验至少也能打中三五枚。这“万紫千红”专用的蛇形小镖重约八钱，再以机括之力射出。中上一枚就能放倒一个壮汉。现如今竟全都打空了，还被人给徒手接下来一枚。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阁下果然有些能耐。可否赐告您的尊姓大名？”

“姓名乃身外之物，老头子我就是个大闲人。别管我，你们继续。”醉翁把那蛇形镖丢给了它的主人，醉眼朦胧的说道。

“把她们给我带走。”紫衣女命令道。

黑衣人们欲上前阻止。紫衣女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出来。”

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四散奔逃。不一会儿阵阵的马蹄声与嘶鸣声、口令声渐渐清晰。红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漫过来，转瞬间就淹没了目力所及的一切。仅有茅屋周围的方寸之地暂时被留存下来，似一块大海中的礁石般随时会被浪涛吞没。

谁都没想到一场江湖帮派间的较量，对方居然会动用军队。而且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必定是在众人到达后再暗中联络领军主将赶过来。看着那连绵不绝的军阵中的骑兵、步卒、弓箭和重盾，再看看自己这边的十几个人。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在数千人的围攻之下幸存。

夜枭的首领瞧了瞧对面严整的军阵，苦笑道：“玩鹰的，倒被鹰给啄了眼。”话音刚落，一枝袖箭破空而出。

“那你应该听过另一句话：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

闪着蓝光的袖箭在指间打转，这个熟悉的场面被人给完美的复制：“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你怎么样了？”上句话杀气腾腾，下句话却极尽温柔体贴。

“你怎么来了？”

身处在男人温暖坚实的臂弯里，后知后觉的慕妃雪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才从鬼门关前转了一个圈。脑子蒙圈的她直接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当然是来看看我的傻老婆呀。”

被自己男人嫌弃了，慕妃雪才如梦初醒道：“你才傻呢！放手，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呢。”

“不放。我老婆这么漂亮，万一被登徒浪子占了便宜，那我岂不是亏大了。”男人调笑道。

这夫妻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秀恩爱，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不下去了。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发出来：“你是谁，敢动红颜倾想要的人，活腻了吧！”

杨天玄环视四周，轻蔑地说道：“名震天下，黑白两道闻之丧胆的红颜倾，原来就是靠着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打下的名声。依在下看，这恶名不要也罢。我想贵国太后也会赞同的。”

听到对方辱及主人，那紫衣女子怒道：“全都给我上，先杀了这个舌头长的！”

红色的浪涛里爆出来了一朵朵的火花，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袭来。数千阳泉军精锐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公然地捋虎须，还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乌云密布的夜空中几个比黑暗还要深遂的庞然大物凌空压来，死神的火焰不断地抛下来，每一次坠落都伴着巨大的声响在肆意的收割生命。

影子紧跟着火焰席卷而来。他们如鬼魅般从树冠间垂下来，隐秘的刀锋划过血肉之躯，留下一地的狼藉后就消失了。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紫衣女和她的手下们挥刀砸飞了几个火球，同时还和树林里的袭击者过了几招：“不要乱，保持阵形。盾牌兵，列鱼鳞阵。弓箭手，流火穿云箭齐射。”

红衣步兵们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掩盖住头顶和四周，组成了一个个方阵。弓箭手在盾牌的保护下下从缝隙中向外射出密集的箭雨，虽然这些箭威胁不到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庞然大物，但是对树间的潜行者还是造成了不少的麻烦。迫使他们减少了攻击的频率，给已方争取到了一些时间来调整应对。

树冠上的人纷纷落地结阵，数人成一小队同阳泉士兵短兵相接。阳泉军仗着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同来袭的黑衣士兵混战。但是黑衣士兵之间配合默契，机动灵活的与敌人缠斗。他们绝不恋战，一击不中立刻脱离接触，退开寻找机会再战。双方打了个难解难分，一时间不分上下。

另一边夜枭的杀手们面临的情况可就不怎么太乐观了。虽然他们的武功都不错，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高手。但这种大军冲杀，结阵而战却真的是第一次遇上。面对着四面八方刀枪剑戟亳无章法的乱砍乱杀一通，什么内功外功，见招拆招都用不上了。再厉害的高手能自保就不错了，那里还顾得上同伴的死活。不一会儿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命悬一线。

杨天玄伸手抱紧妻子，一声呼喝。数十名骑士带着几百匹骏马硬生生的撞开了阳泉军的包围圈，风驰电掣般冲了进来。众人纷纷上马，汇聚在一起，向着阴暗的树林子冲去。

阳泉军此番来的都是步兵，哪里敢和奔驰攻来的铁骑正面硬扛，争先恐后地全逃开了。个别跑得慢的都成了铁甲包裹的肉泥了。那紫衣女人大声喊叫，带领着手下的红颜倾杀手竭力稳住阵脚。等到整个队伍都稳定下来了并且调整好队形追击的时候，敌人早就跑得没有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座破烂的茅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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