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他乡

温暖的灯光从茅草屋的缝隙中泄露出来少许，微弱而坚定的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死神的杀意。影子在树间跳跃进逼，在距离茅草屋尚有一箭之地停了下来，在耐心的等待着。

另一批影子从相反的方向缓缓推进到约十步之外，空中飘过来一个宛如鬼魅般的阴冷声音：“夜枭的诸位兄弟，我红颜倾同贵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诸位真的要与我等为敌吗？”

夜枭一侧的首领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红颜倾背后的靠山是阳泉的王室，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夜枭行走江湖，挣的是搏命钱。贵派来这里想干什么，我们不关心。但你们最好也别来碍在下的事，不然的话，咱们两家的脸上可都不好看啊。”

这看似平和谦虚的话里隐含威胁之意。夜枭和红颜倾是江湖上齐名的两大杀手组织，向来都是一明一暗相辅相成的存在。红颜倾有阳泉背景，做事偏向明路，有些不方便的时候就交给夜枭来处理。代价就是帮夜枭来对付各路来报复的仇家，或者在任务无法完成的时候，干脆把委托人给处理掉以保全名声。这次公开与合作多年的老伙伴公开翻脸，着实是让人想不通。

“你们想要怎样？”

夜枭那边的人说道：“也没什么大事。说白了就是有人出了大价钱，要保住一个人的命。都说过了，夜枭是拿命挣几个辛苦钱过日子而已。谁跟钱有仇吗？唉，不要说什么你能出得起更多的鬼话来骗人了，傻子才会信你。实话告诉你吧，他们给的价，你根本就不会给也给不起。正好趁这机会干点私活挣些外快。”

“请问阁下属什么？”

“爷属虎。”那人顺口答道：“等会儿，是谁在装神弄鬼，有种给老子出来！”

在场的夜枭与红颜倾的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着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但他们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人，能活到现在可不仅仅靠武功那么简单。那夜枭的领队杀手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绪被对方给扰乱，心想只要你一露头，就把他给一通乱刀宰了。听声音他就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大力巨猿周天槐，十年前凭一双肉掌连挑了十八处匪寨，那也是闯下了大名头的人物。怎么做起见不得光的老鼠来了。噢，差点忘记了。周兄背着鹰首私下接活，违了夜枭的规矩，还把主意打到了不该碰的人的身上。就不怕被三刀六洞点天灯吗。”来人直接就揭了周天槐的底，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红颜倾的各位，”那人继续说道：“不远千里来到我西昭的地界，于情于理我都应尽尽地主之谊，好好的招待各位。但是你们来干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就不需要啰嗦了。在下奉劝诸位，天大地大，小命最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几位若是肯给在下一个面子，我保证我等绝不为难诸位，必以大宾之礼恭送。你们以为如何啊？”

“哼，大言不惭。”红颜倾的领队嗤笑道：“连面都不敢露，几句话就想吓退我等，你当我们是泥捏的不成！实话告诉你，西昭地界又怎样？本座有大军十万，死士千百，敢阻拦者格杀勿论。小子，还有夜枭那姓周的，今天你们撞上我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本座管杀不管埋，趁还有时间先留下遗言吧。”

一道红色的浪潮无声无息的扑面而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周年，受死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醉翁坐着牛车回来了。这老东西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酒，醉醺醺的倒在车上。好在老牛认识路径，两个姑娘只好自己动手，把醉翁和他从集市上换回来的东西都搬进了屋子里面。云婉仪把牛车停好，等慕妃雪把慕纭找回来后就关上了院门。然后下厨去生火做饭。

慕纭白天下河去抓鱼，弄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慕妃雪索性就把她给剥了个精光，拿被子一裹丢到木榻上去了。她把鱼送到厨房交给云婉仪，然后再院子里生了个小火堆把妹妹的衣服给烘干。当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炊烟萦绕在小屋上空时，衣服也烘干了。

“好香好香！”醉翁晃晃悠悠的冒了出来：“有鱼啊！不错，正好拿来下酒。”

慕妃雪一边给慕纭穿衣服，一边调侃道：“你老人家有酒就行了，用不着吃饭。纭妹别乱动，又弄错了还得重来。”

她正手忙脚乱，冷不防听醉翁嘲笑道：“小姑娘，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模样，将来谁会愿意娶你回家呀。来来来，还是交给我吧。”慕纭被老头儿拽过去，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她给收拾干净了：“瞧着点，以后就像这样弄。挺好看的女娃娃叫你搞得不成样子。”

被人给训了，慕妃雪颇不服气道：“放心吧，本姑娘有的是人想娶。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才不会为这等小事情操心。”

云婉仪好奇道：“慕姑娘，你成亲了吗？有没有孩子呀？”

“我成亲都已经好几年了。孩子吗，还没有。云婉仪你问这个干嘛？噢，我明白了，你这是想要赶紧找个如意郎君嫁出去吧。有目标吗？”慕妃雪打趣道。

一般的女子被人当面这样说了，多少都会露出来或娇羞或气恼的情绪。云婉仪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但是在梦里，总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每次当我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时，他就不见了。我觉得，他一定知道我究竟是谁。慕姑娘，你爱他吗？”

云婉仪这突兀的一问，让慕妃雪一时哑然。类似的问题有许多人问过她，她都没有给过任何人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云婉仪察言观色，心中已经了然。一旁的醉翁倒是难得正经了一把：“哎呀要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人疼有人惦记是件好事，别不知足。倒是你怎么回事，是如何惹上了夜枭那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或者我换一个问法，你究竟是什么人？”

“刘三，这就是你的先下手为强。”

四周虎狼环伺，刀光血影弥散。沈千凌身处在这样的修罗场中，昔日的同伴要么变成了凶神恶煞六亲不认的嗜血魔鬼，要么化做恶鬼刀下的祭品。刘三的刀上滴着血：“沈千凌，你都看到了。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乖乖的从了我，就留下你的命。至于你们吗，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崔七爷强自镇定道：“刘三兄弟，这什么意思啊？咱们…”

“姓崔的，”刘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神情中满是鄙夷不屑：“当初我们落竹寨支持你当上了这里的大档头，崔炳辉你是怎么报答大家的？今天，咱们就把所有的帐一次性都算清楚。”

崔炳辉心中一紧，那早就被他忘记到九霄云外的誓言又浮现在心头。那是老档头临终之时交待的：“一己之身非己所有，乃众生共有。以众生之利为先，私利为后。违者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一句誓言而已，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外面的花花世界的巨大诱惑。为了自己的利益，崔炳辉选择当一条别人的走狗。他也从昔日那个崔家老七变成了人人为之惧怕的崔七爷。但当这座用武力与阴谋构建的牢笼猝不及防的骤然间崩塌时，他才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叫井底之蛙。

不管怎么样，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交待了：“雷门主，古庄主，你们可得拉兄弟一把呀！二位…”

雷万里冷冷的挥挥手道：“夜枭要杀的人，放眼江湖，谁敢鸡蛋碰石头。崔七爷自求多福吧。”

“别看我，”古从欣摇头道：“我就是一商人，从不过问江湖事。”看来这两个人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旁人或许看不明白，沈千凌却已经大致有了一个靠谱的判断。这崔炳辉就是个背黑锅的。如今没有了利用的价值，私下里干的事儿又面临着被人给彻底揭穿的风险，已经成了一枚弃子。瞧古从欣和雷万里的态度，指不定就是他俩联手玩了个丢卒保车。不管怎么说，崔炳辉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找一个安装的角落了此残生，真难！

“那公主殿下你真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夜枭那帮人虽然手下的人命无数，却不是会随随便便就滥杀无辜的。他们的行事更像侠客，只杀该杀的人。倒是你，藏的还挺深的。”醉翁听了慕妃雪的描述，很快就有了结论，外加一顿嘲讽。

慕妃雪佯装听不见醉翁的讥讽：“可是那个叫什么周天槐的，你说过他是夜枭的人。那么夜枭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呀？”

醉翁拈着胡子说道：“你碰上的应该是冒夜枭之名跑单帮的杀手。这些人良莠不齐，来历复杂，要钱不要命。有几个老鼠屎冒名顶替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找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处。这种杀手最重视信誉，接了单必须完成，毁约就是在自断生路。所以那个周天槐一定还会再来的。丫头，你想好办法了吗？”

“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吧。”慕妃雪看看在座的各位：“大叔，我想求你一件事。”

温热的血还没有凝固，它曾经呆过的那具身体抽搐挣扎着试图找寻一根能救命的稻草。但是没有人愿意理会他。过了一阵子，崔炳辉放弃了，任由生命离自己而去。

“多谢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刘三和他的心腹们一齐躬身道。

“言重了。”苏千户收刀入鞘：“崔炳辉长期纠集匪人，啸聚山林违法乱纪，按律当斩。苏某只是依法行事而已。”

沈千凌骤然间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朱雀门与落竹寨勾结，焚毁古家茶庄，杀害人命。犯下如此的滔天大罪，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雷万里阴沉着脸说道：“苏千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朱雀门…”

“你们朱雀门杀人越货，本就是家常便饭。但那日青川慕家的六小姐，安平长公主殿下驾临古家茶庄。你们竟然敢对殿下动手，如今她生死未卜，尔等还在本将面前巧言令色！来人，给我把这些犯上作乱的狂徒全部拿下，就地正法！”苏千户大怒吼道。

官兵们闻风而动，高举起刀枪冲上来抓人。雷万里暴吼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做响。他两手各抓住了一个官兵，把他们当成活兵器来用，官兵怕伤了战友一时间不敢上前硬拼。扭头发现了旁边的沈千凌，心道先捏软柿子再搞定那硬点子，不约而同的转身奔她攻去。

沈千凌没带多少护卫，一时间被官兵围攻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官兵们突然间乱了阵脚。原来是雷万里把手里的人当暗器当头砸了过来，顺手抽出来自己背上的铜杵暴喝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啊！”紧跟着冲进人群中大砍大杀起来。

朱雀门部分同行的人与落竹寨的少数寨民一同奋力冲破了外头官兵的防线，进了议事厅围在沈、雷二人的身侧，与官兵对峙。两帮人寸步不让，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见此情势古从欣忙道：“各位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吗！”

刘三却在火上浇油：“大人，快杀了他们。茶庄就是他们一块烧的，公主也是他们给劫杀的！”

“刘三你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诬陷老子！”雷万里怒气勃发，冲出人群直奔他去了：“老子非得杀了你！拦着我干什么？让开！”

“大当家的，不能去啊！”手下拼命拦住雷万里。顺着他们的目光，雷万里看见门窗处都是弓箭手，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沈千凌说道：“雷大当家的，别费劲了。还是投降吧，或许还有条活路。刘三，你到落竹寨也有二十来年了，大伙待你如亲兄弟一般，为什么你要同室操戈？”

刘三轻叹道：“大嫂，这不能怪我。是，你说的没错。你们都是好人，我早就把寨子当成自己的家了。所以我才不能就这么看着大伙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苦哈哈的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总得给寨民们寻个出路。不瞒你说，除了咱们以外的其它寨子，都已经投了官府。为了落竹寨几千号人的将来，大嫂你就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在场许多人的心声。落竹寨的人原本也都曾经过着不错的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倘若有机会结束这种吃了上顿不一定有没有下顿的日子，有谁不想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啊！大部分人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在官兵的监视下退出了议事厅聚在一起等待命运的裁决。

事到如今，连一向信奉拳头硬腰肝子就硬的雷万里也不吭声了。一众人等出了屋子，见外头早就备好了数十辆囚车，有些空的，有些则关着人。一眼望过去不少的熟人。沈千凌、雷万里等心下无奈苦笑，任由官兵给自己上了镣铐，押进囚车。苏千户喝道：“把人都给我看好了，少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走。”

车队启程，官兵们在两侧同行。刘三躬身道：“草民恭送苏千户大人，您慢走。”同时把一个布袋悄悄地塞了过去。

苏千户接过来掂了掂：“恭喜刘寨主，留步。”

暮色苍茫，落竹寨里大部分的屋子都在夜色中保持着沉默。惟有议事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新寨主刘三一边喝酒，一边在手下人的吹捧中飘飘然起来。他斜眼瞧着对面的那个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你是谁？不想

活了吗，敢闯老子的山门！给爷报上名来。”

“鄙人杨天玄。今儿个特意来问问刘三爷，我内人被贵寨请来做客，是不是该完璧归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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