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且先别激动,”过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本君召你来,是因为有一个办法,兴许可以救一救帝君。”
宋析纯仍安静。
玉帝心中知道,眼前的人,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他静了许久:“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但可否,姑且听我一讲?”
本上神故作轻松,点了点头。
等到玉帝说完,她仍那么静,像死去的并非是宋析纯的丈夫,而只是帝君一般。
他露出一个“你确定不肯试试吗”的表情,撞到本上神肯定的目光,才道:“前几天,本君召了知礼上神出来,也与上神说起过一嘴。”
她的面皮抖了抖,忍了半天,才忍住再开口骂他的冲动:“哦?是这样么?”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也就是说,你眼睁睁看着帝君去了,却没有出手相助,直到我们母女二人见不上面,一个家分崩离析,你才故意现身看我的笑话?”情绪复杂道,“玉帝,您知道您这是一种什么作为么?”
他沉默不语。
本上神虽无法原谅,他当年当凡人时,不顾惜自己舍身,才救下来的本上神;不能原谅,如今他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却甘心丢下了我,放我与饺子在这茫茫九重天;不能原谅他自始至终,从来不知道我的心。
说到底,本上神在这漫长岁月之中,从未如何的爱上过一个人。可直到在人间遇见了他,便深陷无法自拔,后来,本以为他已经走了,却又在九重天遇上了他。
且,他两次为了我舍命。
那么,究竟又是何缘由呢?
其实,本上神总是说,他不了解我,但其实,我也未必能了解他。
第二次,他为着本上神舍命,本上神却没有看见他最后一面。
只记得,在凡间的那一天,他冲过来挡下一刀,一把推开我,疼的要了命,大片大片的血蒙上了我的眼睛。推我那一把,想是已使尽了他最后的力,他觉着我害怕,就那么躺了一会儿,胸膛不停地起伏,却动弹不得。
良久,他的气息愈发弱了。
本上神擦干一把泪,爬过去将他重新抱住:“你又打算一个人面对了?你别丢下我,你还打算丢下我么?那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怎么办好呢?”
我低下头,只顾着亲着他,用力撬开他的齿关,用力探进他口中,才能感到一点点的温暖。
又过了一会儿,三哥便来了。
本上神抱着他,求着他,又求着老凤凰也三哥救一救他。他好容易平复了咳嗽,想抬起手来,却终归没抬上来,明明连说话都吃力,却还是装得一副从容样子,向三哥求着道:“我知道,你是天上的神仙吧,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吧?我求求您,哪怕我不在了,也帮我护住她...”
听见这一句话,我两只手都抱着他,没法腾出手来抹脸,只瞧着他的眼睛:“润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走好不好?三哥来了,马上可以救一救你了。”
他身子一僵,闭上眼睛,道:“我听说,你是天神,但我只是一个凡人,那么,别再管我了,和他回去吧,他会照顾好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放心。你忘了我吧。”
本上神怔怔望着他。
后来,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靠近他耳边道:“你不能死,润玉,你醒一醒,看看我,我带你去九重天,三哥他会有办法的。”而他的身子却慢慢沉了下去。
他留给本上神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很放心,你忘了我吧。
而这一次,他以帝君的身份回来,又以帝君的身份走,散作天边的星河,也许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回来了。
她想完,心中仍疼着。
“我知道,上神的情绪不太稳定,只是,求上神让本君试一试,可好?”
玉帝低声道。
宋析纯从未见过,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玉帝,也有求人的那一天。
心中弯弯绕绕了几个来回,口中却冷冷道:“是谁害的帝君,我心里已经有底,就不劳玉帝费心了。”眼下,他的心虽是好的,但讲多了,听着不免烦闷,他这个人却偏偏毫无眼色,她只好提醒他:“烦请玉帝让一让。”
本上神坐在凡世的一座山上,想着今天给饺子做什么菜式。帝君他离本上神而去,已十八年整。
十八年前,时间长河变乱,天地之间怒大怒,帝君以己之身祭混沌,魂飞魄散。
三哥说,他赶到时,帝君早已连身躯也看不见了,她满脸是泪水,披头散发的坐在极西之地。极西之地,有尊神驾鹤西去,引得八荒众神,纷纷远赴这个地方。玉帝派了一些天将过来,带她回去,一众天将硬生生被打回了九重天。
当时,看着她这个模样,三哥有几分担心。
且知道帝君故去,她也开始犯傻,开始祭出一柄**剑,便想要向着自己身上劈,无论何人来说理,她都听不进半句。
后来,乃是三哥将她给弄晕了,带回了九重天去。
他说的那些,本上神全记不得。
那时,她只觉得,帝君他已经死了,她便也想要跟着他去了。其实,和他一起去死也不错。纵然,他再也不能看着她,再也不能勾起嘴角,向着她笑着,那么,只要和他在一块儿,哪怕是作一散繁星也不错。
回去的那一夜,她哭了一个夜晚。哭了多久,其实她想不起来了,只是,朦胧中大约有个印象。
在空旷的神宫中,呆着的半年,直到三哥某一天在信中说起来,玉帝想要以命换命,救一救帝君之后,本上神一颗干成枯叶的心,才稍有些知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仍活着,帝君以身献祭混沌,他死了。
本上神听见这一句话,觉得如何说,玉帝的修为也与帝君比肩,觉得他大约真的能有办法救一救帝君,洪荒时,用这个方法的人其实算很多。她便一时鬼迷心窍,出了神宫的门,心中只觉得,只要能救得了他,只要能让他回来,别说只牺牲一个玉帝,牺牲本上神的命去换他回来,本上神也心甘情愿。
出来的这一天,略有小风。
本上神去遍了和他去过的所有地方,找遍了所有他留下的东西。
此前,帝君送了一片山茶花给她。她便花了力气,硬是将它栽到了神宫的小院中,日日浇水添肥,不过几个月,山茶花的小树林便长的愈发的繁盛。次年的春,山茶花再开出第一朵花那日,她将帝君的所有东西都埋进了树下,也不知道,这一片山茶花再长大一些,又会是什么模样。
某一天,序秋来说:“帝后,您与宋小殿下已经近一年没有见到了,奴看近来帝后心情不错,是否接小殿下进来?”
本上神摇了摇手。
她近来,的确看起来心情不错,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满宫里的人担心,至于饺子,她眼下都照顾不好自己,遑论再添一个饺子,她觉得,三哥和周砚会将她照顾的很好。
她只想等到了哪一天,状态再好一些,再接饺子回来。
他走的第十八年零七天,本上神仍有几分幻觉。
有时,本上神可以看见,有的时候,他靠在一旁,看着一卷佛经;有的时候,他攀上桃花树,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本上神,又勾起嘴角一笑,他那个笑,笑的要了本上神的命。
偶尔在梦中,也能看见他的模样。
也能再与他相处、说话。
于是,本上神便常睡着,没有事便睡,一开始,三哥还放下了心,只是时间过得久了,他便觉得不对劲儿,一把将本上神给丢到了铜镜前。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三哥怒道。
铜镜之中,一个蜡黄着脸,且十分憔悴的女神仙坐着,唇色也白的如一张纸,眼中暗淡无光。
“三哥,我没有了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活不下去了。
宋析纯甚至不知道,是否也以身献祭混沌,便能和他在一块儿呢?可灰飞烟灭,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事了,也许,也便记不清楚有他这人了。
那么,还是这么活着吧。
至少在睡觉的那会儿,可以再看一看他的笑。
虽说,也是不过是一枕槐安。
“你便这么受不住,还看不开吗?”
三哥叹了一声。
当然不是看不开了,是不想看开,本上神这个人,倘若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任着谁来了也没有用。
九重天没传来帝君的其他消息,只听说玉帝,近来动向不明,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是,近来九重天的事,本上神一点儿也不想管,偶尔三哥递进来几封信,本上神也权当是玩笑话听一听,并且装作若无其事,与他仍谈笑风生。
三哥见着信中,她写的愈发的生动了,便放心下来许多。
回想起这一生,本上神觉得,其余的做的都很好,也走的很好,只是,对不起他一个人,这个债,再也无法偿还了。
当初他种给本上神的那一片山茶花,成了剩余几十万年的动力,只是,它不免偶尔令本上神再想起来,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但本上神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老凤凰一有空,便爱约上她去凡间。
一开始,她是最不想要去的,久而久之,她不胜其烦,便也跟着去了。
有时,他会说:“你看,这高山流水,这世间的每一瞬间,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生死别离,只不过,有的人选择了殉情,有的人,带着他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
原来殉情真的不是古老传言。
初初本上神还听着,后来他说上了瘾,每回都要这么说一说,本上神便嫌弃他啰唆,再去凡界便只一个人了。
后来,帝君去后第十九年的三月初六,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春风吹又生。
本上神在九重天,站在诛仙台旁,仔细地想着,与他这些年的爱与情。
从下凡,到与他初相识,可谓一段佳话。
那会儿,正值霜栗剥寒橐,晚崧煮青蔬菜。原本不过是个点头之缘,此后,便常去他的府上坐一坐,一屁股坐下,又坐的久了,便生出来几分不对劲儿。
有一句话说的好,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
再想要他回来,也只不过是一枕邯郸。
她抿了抿嘴,从他身边越过去,走出两步,又觉得实在是堵得慌,便又走回诛仙台旁,问他:“怎么,玉帝想与我同归于尽吗?”
他一丝愧色都没有:“上神此言是何意?本君未曾想过与上神同归于尽,只是来劝一劝上神,别做傻事儿。”
她站在诛仙台旁,看了他半天,觉得他的厚颜无耻果真赢得漂亮。气得一甩手,转身就要朝门边走,却听到他在身后悠悠问道:“还请上神,息怒。”
本上神听见这一句话,转过头,忍住上去掐他脖子的冲动:“既然玉帝都知道本上神会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不劝住他?或者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我陪着他一起死,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却“嗯”了一声,道:“的确,是本君的错。”眯了眼,“那么,殿下当真不能再等几天,再等几天,帝君就回来了。”
本上神白了他几眼。
这样说出来,给小孩子听的话,他竟觉得本上神也信么?
“帝君不会回来了。”
说完一篇话,宋析纯决定不再理他,转身直奔诛仙台,却能听他在身后提醒:“殿下,别去。”
她没有听,又转身奔诛仙台去,他道:“本君说过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本上神咬牙切齿地回头看着他。
与玉帝斗到一半,一个小仙娥急急的过来,掩着嘴角,凑过来小声道:“上神,您十几年来,一直在关注帝君的消息,您还记得吗?”
本上神点头表示记得。
小仙娥一笑,约了本上神到六角凉亭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冷茶,润了润嗓子,左右瞧了瞧,再笑着道:“帝君虽十九年前,便已身死,且魂飞魄散,前尘往事,奴婢便不与上神再说了。近来,奴婢发现,帝君留下的那个吊坠中,磅礴的仙力不断异动,想必,是帝君醒了。”
四周刹那静寂无声,手中的茶杯,无征兆的啪一声掉在地上,本上神听得自己干干道:“那,那个吊坠,可是有力量涌出?”
小仙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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