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的宫后有一处院落,名字题作“无休”,供贵客休憩用,不巧的是,她住的地方比较远,略作踌躇,还是将她给留在了无休院中。
九重天上的八卦之王命格,今天正巧破天荒驾到歧阳宫。
“帝君,九重天近来有一事,那个女子...”
他的表情隐藏在面具后,微微上扬的嘴角却表明他的心情很好。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想了半天,帝君道了句:“跟我来吧。”瞥到一旁的世观镜,问他,“世观镜也带上。”
“那...其他东西不带上吗?”
他漫不经心应道:“无妨,稍后有用的话,自会有人来取。”
他走在前面,命格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上来,其实对比于帝君有什么事找他,他更好奇帝君宫中的女子是否真的存在,今天正巧也来验证验证。
命格随口将他赞了一句:“满院的花,帝君您老人家真的是好雅的兴致。”
其实,今天召了命格过来,他只想要知道,那一个凡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她费尽心思也想要取那一味草药,为那个凡人造一副仙躯,养出他的骨血来。
帝君轻咳一声,道:“我今天召你过来,是为了问你一些事。”
他答应道:“好。”
“当初的那个凡人,究竟还能活过来么?”
“帝君说的是?”命格难得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脑中飞速运转了半天,也没想出帝君说的是哪一个凡人,那个凡人又是男的,还是女的。
“温小公子。”
命格又一愣,细细道来。
帝君问的温小公子,乃是在凡间,东濮时的一个凡人。那个凡人乃是一介大将军,十八岁那一年遇见一个女子,二十岁之时,又遇见意外,再次见到那一个女子。后来,因为各种的纠葛,温小公子爱上了那个女子,心甘为心上人做一切,后来,为了救昏迷不醒的凡人娘子,温小公子舍命取寒髓枝,死在了一个少年的刀下,那个女子,他死之前护住了。
只是后来,那个女子,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凡间过,像是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连着运薄上,也没有记载半句话。
“那本君那一次下凡,运薄上总有写的吧。”帝君问了一嘴,又抚额坐在案几上。
“恕小的无能,”命格惭愧地低下头,.作了礼数,又道,“帝君的运薄,原本有记载着的,可不知道为何,前几天小的一看,运薄上的字竟消散了。”
他良久都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回答命格的话。
命格愣了半晌,才听见他清冷的开口:“将世观镜带过来,本君自己看,在凡间究竟本君经历了什么。”
命格依旧没有迈步。
等了半天,见他没有什么动作,帝君才又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什么意思,双手作了礼数,应了句是,连忙去无休院之中取来世观镜,命格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会怀疑帝君在凡间究竟是什么人。
命格看着帝君眉头凝重。
“你放心就好了,本君自会和玉帝商量,也会自己注意分寸。”他竭力和气的说道,“使用这个仙器不可分神,命格,你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帝君,能否让小的作陪,小的担心。”他说道。
“如果你现在不回去,等会我便命序淮过来,给我带一些捆仙绳,你觉得怎么样?”
命格被噎了下。
算了,帝君他老人家福大命大,法力无边,君子一言九鼎,既然他都开口了,本神君再不走,序淮便真的要上捆仙绳伺候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想完,命格忙带上身旁的小厮,脚下蹬了风火轮似的,匆匆地跑出这个鬼地方。
他想起来,命格也说过一嘴,近三四百年来,他唯一一次长时间离开九重天,是在三百一十七年前,去凡界历了个什么劫,历了近乎十来年。
这么说,温小公子出生的时节,他正巧在凡间历劫,时间对上了。再则,宋析纯也常说,他的模样,和温小公子长的差不多,所以说,相貌也对上了。
他想,本君同温小公子,必然有什么联系,但到底是个什么联系,此时却无从可考。
倘有世观镜在,现在便能看到温小公子的前世今生,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帝君站在世观镜前,一页一页的翻阅每一处凡世,直到挥手之时翻不过去,便知道他在凡间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但,倘他真是温小公子的话……
想着,心中的疑虑放的更大了,更着急的翻着水镜中的凡间前尘往事。
突然,水镜的画面变换,出现了一幕少年人骑在马背上,撞翻了某一个姑娘的糕点,姑娘跋扈的很,逮住少年,便嚷着要求少年赔糕点给她。
少年风光殊绝,气盛又骄傲。
“哪来的小娘子?”
“甭管我是什么小娘子,你撞翻了我的绿豆糕,是不是应该赔给我?”
“本少爷也不是缺这点钱的人,肯定赔给你的。”
......
他一时觉得头疼欲裂,觉得有许多许多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若他没有记错,温小公子是降生于三百一十九年前,东濮之国中,温孟填即位的第三年。
几百年前,帝君他失去了九成功力,迎来第一次天地大乱,他以半颗心修补了天地,要将舍去的修为补回来,需下凡近百年。
温小公子降生时,他的确在凡间。
虽说不太明白世事,可命格也的确说过,那会儿,仪纯神刚从浮玉山上醒来,一溜烟便去了凡间,但只呆了二十多年,回来时,还带了一个女儿,且还带了一个少年的凡人。
今天的事,他的确想不明白。
与思想作了良久的斗争,帝君终于肯放下戒备,去太上老君处,讨要了一颗恢复记忆的药服下。
从前为了复原某一部分的记忆,他也服下过这一味药,可没有像这一次那么难受。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耳畔的雷雨之声越来越清晰,轰鸣的雷声,像是响在耳畔,似乎有许多的心疼涌入自己的心上,凉凉的,停了一会儿,记忆全涌入了脑中,散乱的记忆之中,眼前的少女愈发明亮。他蒙眬地睁开眼睛,见到一个少女,正俯身垂眸看着自己。
那个少女,和仪纯神长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他睡了七天,睡得想起了许多往事。
原来三百多年前,他为了复那九成功力,而下了凡间,并没和命格当初说的那一般,在凡间呆了百年,而是变成了府上的那个凡人。
什么温小公子什么饺子爹什么为爱挡刀的凡人,那温小公子,根本统统都是彼时的凡人,便是本帝君。
他还以为,为什么宋析纯总说,他长的像那个凡人,为什么她总透过自己,看那个凡人,想着那个凡人,以及为什么饺子会错认他成了爹。他就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原来温小公子本尊便是他?
殊不知,本帝君历了个劫,便轻松上了九重天,而她呢,她赔进去一颗真心不说,且还赔进去一副身体,并且一个人住在九重天上,无助又孤独,生下了女儿饺子,一人带了三四百年,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哦,也对,温小公子他在凡世时,二十三岁便薨了,两把黄土一埋,自然要回归正位。
不晓得怎么,心中突然一阵心疼,比之前更要疼的狠。他压着心口,瘫倒在了榻上,只觉得疼的彻底,序淮要来扶,他拒绝了。
靠着墙,他望了一会儿手中的扇子。
他想要再见见宋析纯。
可如果告诉她,他是温小公子,那个不辞而别,让她独自一人承受着疼痛,且一人带着女儿长大的温小公子。
那么她呢?
她会如何想这个问题呢?她一定会怪自己的吧。
三百年前,他对于我的都不是真情,只不过是一个劫难,历完了,便丢下本上神,让本上神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她是否会这么想?
他可是真心爱上她?他在凡间只不过是为了经历一个劫难,而并非真正的一个凡人,他真的喜欢她吗?他爱着她的时候,是不是还爱着其他人?
倘若是爱着的,无关历劫,那么,他对于她的爱又有多深?
如果不是他为她挡下一刀,她是否会真的认为,他只是一个凡人呢?
越想越不能继续想下去。他用手捂住眼睛,湿润的泪水从指缝中漫出去。若她恨上她了呢?如果她真的恨上他了呢?你要不
如果他是她的话,他亦是无法面对。
想着,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
思绪在黑暗中沉浮了很久很久,睁不开双眼,亦看不见一点点光亮。
本上神坐在院中,想着很多很多的事。
那一天,他先冲到了本上神的身前,为其挨了重重的一刀,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本上神为了他,为了给他复仇,将那个少年人带上九重天,折腾的不成模样,并叮嘱命格,那个少年,不能要他投了胎再做人。
自此以后,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少年。就像是荷塘中的一叶浮萍,被她遗忘在了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若没有帝君的出现,饺子缠上了他,这段记忆,大约便会尘封在记忆之中,永远想不起来,而那个少年,也只能成为本上神几万年之中的一名模糊不清的过客。
后来,在九重天之上,本上神第一次看见了闻时礼,饺子缠着他,叫他爹爹,本上神第一次觉得,竟有人和温小公子那么像,像到连着在案几后看佛经,吃饭,喝水以及睡觉的模样都那么相似。
她以为是上天做给她的一个人情。
那时,本上神还觉得,上天给自个儿做了一个人情,忒仁慈,忒阔气。
但老天爷办事,真的半点不含糊。
只是帝君他终归并非是温小公子,也给不了本上神想要的东西,本上神所盼的、所爱的少年郎,早已经不在了。
她曾经这样想过,愿意一力担起所有责任,得了那一味草药,便打造一副仙躯出来,再渡一身修为给他,让他重列仙班,回来陪着本上神,现在仍这样想。
她只觉得,这一回的比试,她当然得赢了。
“你在做什么?” 帝君一句话点醒了本上神,一转头,他已经站在了门后,“明天便要比试了,今天好好睡一会儿,否则该没精神了。”
本上神干笑了两声。
“走,我请你喝粥去。”
“这个点,你去哪里买粥喝?”
“跟着我去了再说。”
她牵了帝君,因为没了结界,出入也自由了不少,于是,她又恢复了活泼少女的模样。
走至集市上,好几个小摊贩恭候本上神和帝君仙驾,摊上还有许多蔬菜,小贩说,这些菜全是昨天新弄来的。
走至一个摊位前,两三个小仙童向着帝君引荐自己家的胡萝卜有多香多好吃,一旁的帝君果真先招架不住,赶紧牵了其中一个小童子的手哄道:“哥哥这便买一些回去,你喜欢吃枇杷吗?”
本上神的嘴角抽了抽,小童子左右现今不过三四百岁,帝君他老人家今年却已整二十七万六千岁,倒好意思自称哥哥,老不要脸的。
但架不住几个小童子实打实的花言巧语,帝君还是弄来了一串铜板,买了好几根胡萝卜。
他二人来到南边市集上。
贩果蔬的小仙们甫见本上神和帝君,都忙着先停下手中活计,恭顺地唤声上神,再唤一声帝君,很知礼数。
这一套本上神很是受用。
卖大白菜的小仙张大一张嘴半天合不拢:“帝君,帝君什么时候添了个美娇娘呢?”
帝君抬头望了一回天,道:“昨儿个添的。”
本上神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一句别乱说话,便告别了卖大白菜的,率先去了前面的小铺子买了两碗莲子粥。
许久没有回来九重天,山仍还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一些水,莲子粥也是那一碗莲子粥,口味没有变。
只不过,比不上在凡间那个人做的莲子冰心粥罢了。
“过来,” 她向着帝君招手,“你看,我买到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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