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庭的各路神仙都觉得,近来玉帝不那么高兴。
虽然玉帝为人一向好说话一些,他们服侍他许多年,也从未见他那张脸上,有过什么大表情,但自从仪纯上神大婚,再上了九重天,君上在仪纯上神的面前,脸上的表情时时都很阴郁。
可近日,即便上神在玉帝的跟前,玉帝也时而高兴。
下面的小仙婢们在心中横竖琢磨,这很不一般。
譬如昨日。
昨日仪纯上神连议了几日事,好容易得出一个空闲,正预备下凡,与凡人夫君在棠舟湖旁边赏花。
当是时,上神站在原地,一身仙雾缭绕,一池的芙蕖,顶着滚烫的烈日,托出洁白的芙蕖。
仪纯上神看了心情不错,玉帝正预备说什么,上神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切切地关怀玉帝的圣体:“您忙了这么些天,此时还来管我的事儿,累不累?若累了,我建议你去前边的亭子坐坐。”
遇到的眼中含了笑,回握住上神的手,正要答话,上神迅速的一个转身,不过刹那间,上神已在一方神镜中冒了出来:“玉帝,并非本上神不愿呆在天庭享福,只是本上神觉着,自个儿实在没有那个命,多的话便不说了!”话罢一溜烟地往凡间跑了,一双腿风火轮似的转得飞快,眨眼就消失在前头的瑶池边。
他们清楚地看到,徒被晾在瑶池旁的玉帝,皱了皱眉。
宋析纯手上的伤一好,算算日子,提得动锅铲的那一天,她屈指一算,温小公子约莫该回敬元王府了。
当天夜市中,她曾同他夸下海口,吹嘘自己最会做绿豆糕。
在四海八荒,她最拿不出手的便是厨艺,前几日伤了手不能及时显摆,憋到手好这一日很不容易。
药师方替她拆了纱布,她立刻精神抖擞旋风般冲去小厨房。但这个绿豆糕,要做个什么样儿来?
唔,眼下,并没有什么好节日,能搬出来应一应景。
她私心觉得,他算是个有见识的。于是,她对自己的做的糕点十分自信,干脆比着芙蓉花的模样,把糕点放进了模子。待糕点蒸出来,又一边哼着小曲儿,把蒸好的糕点有序的放进竹筐里,于是,这一把普通的绿豆、面粉,打这个时候起,就成了一筐不可方物的绿豆糕。
由于她本来便是一个特别害怕麻烦的人,于是,便顺手把每块绿豆糕,都用细棍子穿好,方便取食。
她连做了两个笼子的绿豆糕,齐整包好,连着几日前备给温小公子的碧眼青茶叶,命俗云姑姑尽早送到他的手上。一篇话里头,还不忘叮嘱俗云:“茶比糕重,但相比,茶叶重要些,倘遇到了什么大事,可弃糕保茶。”
宋析纯看她的眼神,有一丝疑惑,接着有一丝恍然,有一丝安慰,又有一丝欣喜。
她听到与俗云同行的一个丫鬟,正从不明不白地开口相问:“殿下托咱送东西,为啥茶叶更重要一些?”
这会儿,二人的身影,已走到朱红大门处,至于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压着嗓子说什么她没听清,好像说的:“殿下可是头一回给公子送茶叶,那你说,什么更重要一些?。”
另一个丫鬟顿时被点醒,啄木鸟似的点了点头,脸上还浮上不经意的笑。
现在的小姑娘心中想的是什么,她实在不明白,只是挠着脑袋,回卧间想再回去躺躺,一个小宫婢竟比自己还有见识,竟知道茶叶比糕点更重要的这句话里头的那个道理。
周砚申时过来,来时神色匆匆,说军营急召,他需去边上的军营一趟,正准备送给老将军的战报,本该自个儿上阵,但他这几日将它们全默出来了,让她隔个两三日,便可往将军府上送上一封。
边地眼下的确还没有什么动静,从上一回自己的心中了一刀后,临近的那个敌国,便没再大动干戈,挑起战火。于是,宋析纯时不时还在心中暗叹道,温小公子真是她的知音。
趁着月上柳梢头,宋析纯提了老管事来,将第一封信递去了府上。
正所谓,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可本上神并没有读书的才华。
用膳时,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下肚,正欲收拾安歇,一个小童子跌跌撞撞闯进她的院中。小童子支支吾吾半天,说在外头有人来找。
本上神先惊了一跳,什么样的大事,竟将一个乖巧的小童子给急成了这样。
小童子摸着额头上一个肿包,急的气儿都险些没喘上来。
本上神穿好绸缎袍子,一路急忙忙地赶着,小童子不时还偏头看着她,明明着急的嘴唇都咬出红印,眼里,却仍聚起半真半假的笑意:“纯主儿,到了,是这里。”
小童子边笑,边问一句,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摇了摇头,表示既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让自己过来,是什么人要找她。
小童子心中不免疑虑,又问道,这个地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害不害怕?
本上神心中觉得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怕,也不知道,这个小童子为何有这一问。况且,要说害怕,也该是他害怕才对,你想想,一个小童子,大半夜和一个陌生女子同处一地,并且这个地方,还伸手不见五指,不免还有野兽,换位思考一下,确实有点可怕。
而小童子在想完上述废话之后,心中突然一动,觉得抓住了点儿什么,笑嘻嘻道:“今儿有个大事,有您的一位故人,说要给您一份大礼。”
一个六角的凉亭里头,她正拈着个茶杯在手里头转来转去,她想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有拈个什么东西转转的毛病。
周砚将军被温小公子召走了,身边的贴身丫鬟被她派去,给温小公子送绿豆糕去了,而温润玉嘛,公子本人此时亦在军营蹲着。说不准,他们仨此刻正围着一张小案就着绿豆糕品茶,一定十分热闹,十分和乐。
身边许多可以取乐的人,一个个全被打发走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有些惨,又有些寂寞。
但还是寂寞更占上风。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儿,寂寞地窝在六角凉亭里等人,手上来的那会儿,还拎了一盒绿豆糕,自己吃了两个,院子里的侍从婢女老妈子各送了两个,小童子吃了几个,给周砚留了三个,竟然还剩三个。
等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人来,小童子困的很,趴在石桌上便睡了,自己反而越等越精神,干脆几步出了凉亭,打算弄醒小童子,溜回去偷偷瞅一眼。宋析纯觉得自己就是太过期待,便是天上的某位痴情的娘娘,也没有她这么能期待。
叹息中,几步开外,传来几声窸窣声,夜已深了。听得一声动静,她探头往外一瞧。
雀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雪,天上清月泠泠,四下寂静。
只听见几声沉闷的声音,许多个烟火窜上半空,十几支小礼花一起冒,与万万年前,本上神所造的千万颗星子没什么出入。
只是,与星子不一样的是,眼前厮景,却是狂烈的绽放。
宋析纯觉得,她长到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
“纯儿。”
她听见墙下阴影中微弱的一声。
是温小公子的声音,本上神疾步上前,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极其温柔,自己不免心中一紧,疾声道:“润玉?”
亭院打理上头,因敬元王府的丫鬟爱干净,院中一景一物,都打理的挺朴实,以至于,方才来的那会儿,觉着这个院子,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院子。
凉意袭来。
闲云掩月,不远处的屋子,偷出点点明亮的灯火,庭院的花树被映照得枝叶分明,眼前却有一簇挨一簇的花,连成一片山茶花海,孤月一吐清辉,与山茶花相连,形成极其美的景。
那青年的身形极其修长,一袭玉白窄袖衣衫,悠闲地立在花树下,手中有一个金镶玉臂钏,此时,他正垂头摆弄着手上的另一个花束,察觉她的目光,瞧了她一会儿,将打理的山茶花束伸向她,抬了抬下巴:“过来。”
眼前厮人的面庞在灯影里刻露,如此渐渐浸泡入隶属灯火的颜色,是以细致敷染的淡胭中,也沾上了尘俗的温度。
王府中的人都被留在自己的院中歇息,一片寂静中,只有本上神和他。
本上神提着灯笼站在湖边,并没有作出什么样的动作,他拎着另一盏灯笼,已慢慢顺着一道石子路走到她的跟前。
石子路蔓延向前,她不大擅长走这样的路,一阶阶走了半晌,他道:“别动,你站在那便好,剩下的我来走。”
宋析纯仍靠花树愣着,脑中一时飘过诸多思绪。
譬如,天后娘娘在时,不少吹嘘他的蟠桃园如何如何的,但,如今看来,她的那蟠桃园,除了能结上千个桃子这点比敬元王府强些外,论姿色,论烟火气,比这儿逊了何止一筹。
又譬如,军营离京城路远偏僻,温小公子竟能在这会儿出现在院中,可见是赶路回来,是否要先拿一些糕点,让他坐一坐,填一下空虚的身体?再譬如,仙官写史中记载,上古时,上神大婚,都须送个同心结,而他竟送了个手镯给自己做大婚的信物,也许凡人的风俗,与他们神仙并不大一样……
但比起诸多思想,她还是很想问他,他为什么要赶那么远的路过来,既然能在军营歇脚,省得舟车劳顿,为何还要来王府。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候,他的脚步略停了停。本上神问他是否累了,他点头,就势靠着石壁坐下。灯影中,他低头闭起眼。
“走,我领你去过平安夜。”
本上神定定瞧着他,他转目又看向她:“凡间有这个节日么?”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那一句话,却如一根红绳,牵住她,有无形之力般引她过去。
月光下黑如墨水儿的青丝,银光流转的白衫,以及被周砚戏称为小白脸的极致容貌。
温小公子瞧见她盯着他不动的眼,似乎怔了一怔,伸手放在她额头上一探,探完后却没有挪开,目光盯着她的脸许久,才低声问她:“这么冷的天,穿的这样少,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没有哪里不舒服。
把心中的疑虑吐完,宋析纯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她折回去,伸手接过来那束白山茶,花瓣在月光的折射下,白亮的如天庭的砚池。藏在花树中的鸟扑通的欢快,她也跟着欢腾,高兴地向他道:“你我难得见了一面,你还这么用心,把这儿布置的那么漂亮,我们就在这里玩儿一会儿,不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腰却被揽住,“成不成”三个字刚落地,他已堵上了她的唇瓣。
“不行,我说过了,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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