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轮孤月。
她正浸在困意中,耳边一声“冒犯了”,身子忽然一轻,被温小公子打横抱起来。
这时,不知谁惊呼一声,四周格外静,这一声出口,便显的格外清晰。而她睁开眼,只看到天空月色皎洁。虽是打横抱起来的,但,他走路照旧一副轻松模样,丝毫不见累赘模样,可见本上神并没有变胖。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逆子,不好好跪在这一处,背了个女娃娃,想去做什么。”
语气虽是严厉的,但入了耳,却听得明白是佯装的。
这是王室公卿才有的威严,本上神之所以波澜不惊,只因在敬元王府呆了久了,也有耳濡目染。就好比天庭的老儿,虽然着实算不上为天庭出什么力,堪堪虚担一个名分,但还是能用这种威严,成功吓住新在凡间提拔上来的小神仙们……
正想得入神,不期然抬眼,发现身旁围了许多人。她还没反应过来,不知这是个什么事态,掀了掀眼皮子,愣愣问温公子道:“这几位是?”
他看她一眼:“你说呢。”
本上神把记住的人全捋了一遍,心中觉得,眼前这一群人,绝非是善茬。
眼前厮人,嘴边留了两撮小胡子,眉头一皱,便成了川字型,负手佯装严肃地站在几人身前,身边还有一位美夫人。
这人……
该不会是润玉他老子罢?
听闻老王爷左右总有人团团服侍着,眼前厮人,无论是从样子来看,还是从气势来看,与那位老王爷无二。
想到这一处,本上神如坐针毡,心中对着天边那轮清月诉说苦楚,算讲给它听,也算自言自语,挨着工夫。
想到这一层,本上神从他的怀抱中挣脱,理了理衣袖,中规中矩的站在老王爷眼前。
“小女娃。”老王爷初次主动和本上神说话,本上神一时不能适应,愣了稍许。
见这个局面,温小公子不免拍手叫好,心中暗自道了一句有救。
本上神讪讪咳了一声:“我今儿看公子还未用晚膳,特地带了一些甜糕来。我……咳……”
还未等话说完,老王爷便示意自个儿把话停一停,又凑近身边的温公子,不知在他的耳畔说了些什么,退了几步,咳了一声:“今儿月亮挺圆的,我和夫人一同赏月,一路赏来,见了你跪在这儿,本王今儿只是训斥了几句,这孩子,多么有孝心,便在这儿跪了一夜。”
说罢,老王爷干干一笑。
本上神在一旁站着,一手攥着木棍子,看他二人一唱一和,觉得有点意思。
见老王爷一众人欢喜地笑了半天,他忍了半日,终于能疾步上前:“父君,儿臣有这样的孝心,如今受了伤,你为何这么高兴?”
老王爷晃着他的佛珠道:“我呢,我这是因为你有孝心。”
话罢,老王爷转过身,一把扯了扯夫人,声音压的甚低:“头一回见小女娃娃,可不能在人面前丢人。”
本上神见他这般做小伏低,心中不免觉着有几分好笑。
从前,老王爷只恨手底下没一个中用的儿女,能套上一个好夫婿或好娘子,让他天天抱重孙,每每午夜梦回念及此事,就不禁要一口老血翻上心头,恨不得自己晚生四十年好亲自下场。
把心中的郁闷排解完,老王爷一张老脸既惊且喜,不待众人反应,已然拉上她进了府中。
又一边小女娃娃长小女娃娃短地热络招呼她,一边生怕她半道改主意掉头跑了似地牢牢架起她的胳膊,把她请进了府上。
与几人一同去府中的路上,宋析纯隐约听见身后的将军几人,满脸堆笑地与身边的人寒暄起来,语声颇为激动:“嘿,看来敬元王府今年要办喜事了。”
……
回到房中,果然看见王爷坐在上头,拿着一张纸折,抬头看着她笑。
她走进屋,问这是来做甚。
温公子道:“领你来见见家父和家母。”
愣了良久,回过神来,她在桌前坐下道:“这大晚上的,是否打扰了?”
王爷捻须一笑:“不打扰。”
不打扰,当然不打扰,未来的儿媳可等着我呢。
温公子附和笑道:“是你来,自是不打扰的,你瞧瞧,家父家母多欢喜。”
她则点头道了句好。
一边听着几位寒暄,一边坐在座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上头的人满面春风,讲到温小公子年幼的历史时,本上神不由自主地挪过去听,只见王爷一杯茶水下肚,正和夫人寒暄。
她再灌了一口凉茶,抬头望了一望从窗外透来的白月光。
见本上神挪过来,他大喜,颤着手道要她坐近一些,才听的明白。
本上神笑嘻嘻道:“您老客气了,本应当是小辈自己挪位子,还要您开口,实在是惭愧。”这话一出口,王爷欢喜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颤巍巍地让丫鬟把她的位子挪近一些。
她在椅子上坐了,上下又将府上的陈设看了一遍,向几人笑道:“府上这么大,竟收拾的这么好。”
王爷就着话尾接道:“你喜欢便好,喜欢便好,哈哈哈哈。”停了两秒,又开口,“听得小公子说,小娘子姓宋,不知是哪里人氏?”
本上神含糊道:“老家江浙。”
“哎,江南可是个好地方。”
她亦和着点头。
老王爷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意在何处?
老王爷端起几上的茶杯,抿了口凉茶润润嗓,方才茶杯,一双老眼望向她道:“本王唐突,请问宋姑娘贵庚?”
这话一出,本上神疑虑一下,不明所以。自个儿在洪荒诞生,便是到了今儿,也有了九万岁,此时张嘴便欲答九万岁,幸亏想起,这会儿是在人间,九万岁三个字真的答出口,怕是要吓住几人,便答道:“年下十九。”
夫人掩口一笑:“怪不得生的这般水灵。”
“夫人也生的好看。”
这句话未曾过脑,便出了口,心中一惊,想这下玩笑开大了,却见夫人笑的开怀,且不说开不开心,不怪罪便阿弥陀佛了。
老王爷心道她刚来这儿不久,尚且不熟悉,况且婚嫁此等大事,须要认真考虑,宋家小姐正青春年少,进得门来给自家逆子当娘子,恐怕忒委屈了点,因此,这个问题,也得慎重思索一番再说。
房中的三人各有心事儿,其中属温小公子心事儿最多杂。
于是,这夜后,由于天色已晚,他二人居在了温公子府上。
她性子虽说十分顽劣,却也有怕的东西,若半路跳出来些昆虫蛇蚁,自个儿倒真的不敢往前走。
第二日大早,她不负众望地赖了半柱香的床,等到下了床洗漱完毕下楼时,温小公子早已在大厅等候多时。
他身上换了袭白玉色的衣衫,在晨光下,朦胧似披了霞光。
站在台阶上思考完人生后,跨出一步继续下楼,顺手还理了理衣袖,抬头时,看到原本在添香的温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相接时,莫名地又冲她微微一笑,导致的直接后果,是要她扑通一声摔下了楼梯……
饶是他反应极快,这一次也没能成功接住本上神,于是,本上神理所应当地从六级的台阶上跌落下来,脸朝地,当真把膝盖摔的生疼。
她打小便知道一个道理,生了病,便可以趁机装一装,然后提一些过分的小要求。
于是,她假装哧地抽一口凉气,佯装出痛苦的模样。
见她的作痛苦状,温公子一张脸顿时煞白,抱起她时,她一时疼得颤了一下,他整个人都僵了,语声里居然透出了无措:“摔着哪里了?很疼么?”想了一会儿,又开口哄着她,“医馆就在府上,走,太医看了就不疼了。”
她眨了眨眼,愁眉苦脸地看着他:“身上好多处都摔到了,疼。”
他打横抱起她,正快步走出门,她虽并没有什么大碍,但保险起见,去瞧瞧也无妨。
不知是什么缘故,本上神头一回见他这般慌张,走的步伐甚是快。
到得太医馆,温公子轻手轻脚地放下她,太医左摸摸右瞧瞧,打趣地道了一句骨头偏了,要掰扯回来。
本上神一惊,想这下玩笑开大了,赶紧从他怀里挣起来,干笑道:“哪里都没摔到,只是受了点小伤,用不着掰扯的。”
话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当真没事么?”
宋析纯擦了把汗,重重地点头,干干一笑,应了句真的。
他依然皱着眉:“这几日若是身上哪一处还疼着,便来与我说,否则摔着了,骨头错位便不好了。”静了一会儿,开口时已转移话题,说了句既然没事儿,那先用早饭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要吃一些什么。
敬元王府的边上地带繁茂,什么都有卖的,有少女青丝编成的红绳,有据说某个有名的青楼女子用的胭脂,还有种临安特产的零嘴,叫作蜜三刀,以及长安城里头新提拔来的演皮影戏的商人。
宋析纯对这个皮影戏,抱有极大兴趣,觉得倘若果真如民间说的那么精彩,那么下一回,便可以领老凤凰几人下来看看,让他见识见识。
风从树稍过,边地人擅打糕,午饭用了山楂小饼、香鱼面、莲心薄荷汤之类,这一顿是温公子请客,一顿饭下肚,坐在位子上看了一会儿风景,然后便被他领着去集市旁一座酒楼看风流才子。二人不再继续逛街。
走进酒肆,她想起一个,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一个观点。
她认为,只要是个男人,便不会喜欢陪同女人逛街,因为假如这个女人看上什么,势必要让男人掏腰包的,所以,带男人出门,左右充当的不过是个钱袋子罢了,况且八月的天,太阳悬挂在头顶滚烫,要一个男人陪女人逛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当然,这个狭隘的观点不能用在本上神和他的身上,我们去酒肆里看风流才子的日常,只因头顶的太阳实在烧的人难受罢了。
酒肆里座无虚席,只好在门口与人拼桌。
往头顶一望,烈日当空,片片梧桐叶被晒得卷起,鸣蝉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酒肆今儿人多的很,刘妈妈平日里头那一张白生生脸,今儿的确泛着喜色,见自家的女子勾上了那些风流才子,一句话没有,喜滋滋地送二人入房。
她凝望住楼侧的一棵梧桐树:“世间男子,都是这一副模样么?”
温公子听得此话,想着这是伤情的阿纯预备同他诉说情伤了,就打点起精神主动坐近了一些。
良久,他看了她一眼,怅然地望了一望方才她凝望的那棵合欢树:“眼前的几位公子,都是有了妻室的,几乎日日来这儿花天酒地。”
本上神只是兑起一双耳朵听着,并没有什么言语。
他道:“看你烦闷,我与你说说话。”
她一个活泼的天真少女,虽对风月之事着实不在行,甚至是不知道,在这种关于他人的悲情之时,她可以说点什么,哑了半天,终于支支吾吾挤出来一句话:“人间的男子都有妻室,乃至妾室,可我们那儿,二人两心相许,便只能有一个夫君,一个娘子。”
这句话略有几分伤感。
他道:“嗯……啊?
其实,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女孩子,只想着这几日多顺着她些,看她能不能自己想通罢。
这几位风流公子与家中的妻室、青楼的女子这一段三角情,她是看不懂了。但总的来说这个事里头应该没有人会想不开,也不会出人命,她只觉着人间荒唐,但凡人,对于情这个东西,有时十分执着,有时却又不那么在意。
“那你觉得,夫君出来与别的女子欢快,家中的妻室算作什么呢?”
宋析纯丧气地喝着茶。
想通了她就打算回敬元王府,抬眼时却看到巷子口一团热闹,两条腿不由自主便迈了过去。
她磨蹭过面人小摊儿,将摊儿上的小人儿看了又看;又迈开两条腿,溜达过糖画小摊儿,将摊儿上的狐狸糖画也看了又看;流连进方才的红绳铺自,又将那把红绳看了又看。
老板见有客来,请了二人一杯凉茶。
老板拆开几个包袱皮,只瞧见许多精巧的红绳手串堆叠其中。
她看了一会儿,震惊抬头,欲问老板话,红绳铺子的老板哈哈一笑,扬手放下几个精致的:“小娘子喜欢么?听老身与你说,这红绳手串,可不能与其他的比,老身的这个手串,乃是用的女子的头发编出来的,是为了赠给心上人的,那心上人,要是负了这女子,便要遭劫难哩!”
她左手还摆弄着一个红绳样品,又与老板寒暄了几句,觉得这个习俗十分有趣,正准备三两步出了铺子直往对街酒楼而去,却一把让温公子拦住。
“做甚?”
“阿纯,你与我也编一个如何?”
见温公子说出这话,老板连忙煽风点火,笑嘻嘻道了句红绳手串只送心上人,与二位十分合适。
她似乎愣了愣,而后才转身向他看去,看了他一阵,向他挤了挤眼睛,比了个口型:走吧。
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拉了一把,不曾想他站的更要人拔不动。
“这个是夫妻之间带的,我与你最多一层两心相悦之人的关系,不大合适。”
他接着话尾道:“既你我已经是两心相悦之人了,那不久想必也会成了夫妻,我说合适便合适。”
温小公子一席话,莫名其妙令本上神也略有动摇,却还是开口道:“我给你弄个更好看的。”
“我只想要这个。”
老板见状,客气地笑了道:“那……”
左右不过是少了一撮头发,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罢了,不与他在这一处僵着了,便做两条吧。
她叹了口气,吩咐了一句剪吧,老板闻言,欢欢喜喜地拿了一把剪子,分分钟剪下来一撮头发去。
见老板的手工,本上神心中暗自道一句心灵手巧,把红绳手串编好,又将其放进棋盒中,抬起头欢喜向着二人道:“二位主子,老身给编好了,您而位是谁付钱?”
话罢,她伸出手,手心里有两个铜板,轻飘飘放在了案上,笑吟吟向老板道:“我付。”
老板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依旧笑吟吟地把东西递了出去,招呼两位下次再来。
而温公子,这日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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