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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太晨宫中，两侧的晔晔烛火跳动如豆。

东华帝君一人靠在中央那张榻上，手边是堆成小山的竹简和轻茶。

不知哪来的东风，吹动纱帘，红墙白纱，映的这空旷宫殿更加寂寞。

这太晨宫多少年来都是这幅枯寂冰冷的样子，如今，确是要失去它的主人了。

风起风落，他靠在那里，动也未动，便如落入在了这流动的时光里，任那洪流奔走。

墨渊一进殿来，便看见他这一副样子，还以为之前一切不过一场梦幻，他还是那个石头一样的东华帝君。

他负手站在那里望着东华，东华却先开口了，“既然来了，不动手，是想等我给你看茶吗？”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墨渊，振袖而起，走到墨渊面前，毫无惧色。

墨渊算是这四海八荒里认识他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墨渊与他都明白，十几万年后，世间万物不过尘归尘土归土，而这之间只有一人例外。

若他有什么痛苦，便当真是要待到天崩地裂那一天，才可解脱。

墨渊祭出伏魔圈，将它托在手心。

东华看着他掌心那个内部布满细密金针的黑圈，忽然对墨渊笑了。

“早知有这一天，你我当时造它的时候就应该造的好看些。”

墨渊不愿接他这笑话，不过翻诀的手却是一顿。

“之后，你记得用遮物咒隐了，不然影响本帝君心情。”

墨渊用仙术将那黑圈打开，一个圆便分裂为四个圆，双手一推，那四个铁圈逐渐合于东华的四肢。

“我到不知，你在乎这些。”

那铁圈与他周身的魔力摩擦，产生巨大的火花。

那护身的红火昼起，却又被吞入铁圈之中，同时又将他周身红光，一点点压回了他的体内。

东华头上，早已全是细汗。

他双拳紧握，努力克制着将那伏魔圈震开的冲动，却怎么也抵不住魔气被外物挤压推动事带来的不适。

“本帝君是不在乎，可有个小狐狸却偏偏会嫌丑。”

他声音极其压抑，却又似乎带着些笑意。

沉沉的眼中，竟也带着柔光。

墨渊拼尽全力，才将那伏魔圈收拢。

伏魔圈内的细密的金针一下子全扎进皮肉之中，接触血液的那一刹那，立刻生出倒钩，紧紧固定在他体内，又生出几条管道直入心房，好净化血液，又受他血液滋养。

那一秒便是钻心之疼，纵使他战场上厮杀惯了，此时也是痛的神智有些不清。

可笑的是，他的第一意识竟是，当年凤九断尾，怕也是这般痛吧？

他咬牙平了呼吸。

闭闭眼，忽略身上的不适。

“墨渊。”

他咬牙唤道。

墨渊担忧的望着他，此刻听他叫自己名字，无奈的叹了口气，“何苦呢？”

他挥手将东华手腕脚腕上的伏魔圈隐去。

东华绕过他朝外走去，脚步竟有些蹒跚，唇色也是失血的苍白，不过一双眼睛，还是那坚定不移的黑色。

“不要告诉她。”

风摇落太晨宫前的桃花，拂过殿前的长纱，吹灭榻前的烛台，从此，无人再来。

“司命，”凤九终于在太晨宫前找到了这位星君，她小心翼翼问道，“帝君刚才与我说，你有事找我？可是与封印东皇钟有关？”

司命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无奈，心道，我的小殿下，你之前在上清界不是看都看不见我的走掉了吗？这半天我便一直在这里，你是去何处找了？恐怕是被帝君施了咒蒙住了都不知道。

这一会子知道找来了，恐怕是里面那位的魔力已经……

司命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心疼帝君啊。

想他曾经天地共主，从此却要失去全部法力做个凡人，每日还要受钻心之苦，这哪里是常人能受的罪啊。

不过好在，如此以来，这二位便能长相厮守了吧？

他勉强挤出个笑脸，“回禀女君，此事却与东皇钟有关。”

“司命……刚才，我见了帝君，他似乎并不如你所说成了妖魔……天族，就非封印他不可吗？”

司命伏底身子，“小仙正是要说此时。墨渊上神已经找到法子，压住帝君体内魔性，不必劳烦女君了。”

“找到方法了？？”凤九惊喜的几乎跳起来，脸上所绽开的笑容如针，刺进司命的心。

司命垂下眼，不愿直视她干净纯亮的眼睛，“找到方法了。只是……帝君可能会失去法术，除了性命更长，其余与凡人无异。”

“失去法力？”凤九正疑惑，忽见司命身后从太晨宫里缓缓走出来的东华，惊喜的迎了上去，“帝君。”

东华见了她，神色柔和了起来。又见她神色中略有担忧，便问道，“怎么了？”

凤九仰头望着他，一想到他上次失了法力，自己轻轻一扑便害他吐了血，连说话声音都不觉轻了起来，“帝君……司命说，你没了法力……”

东华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挑眉故意道，“怎么，我失了法力，你便要反悔了？”

“反悔？反悔什么？”

凤九疑惑又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是逗笑了他。

他勾起嘴角，“当然是喜欢我。”

凤九惊的红了脸，“凤九怎么会……怎么会反悔……帝君－－”

“既然如此，”他打断道。

望着小狐狸懊恼的又掰手指又撇嘴，他好笑的用手指敲敲她的额头，“走吧，九儿，我们回青丘。”

被叫了九儿的小狐狸一下子脑袋空空的，完全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东华早就走远了。她赶紧转身追上去，却没料到东华突然停下，一下子撞在了他背上。

“诶！”

她赶紧退回来乖乖站好，却是忍不住晃了晃撞得有点懵的小脑袋，边晃还边偷偷抬眼看东华脸色，那无辜的样子，可爱的能化了冰。

东华忆起之前她总是跟在他后面，又迟钝的总是撞到他身上，心里吹起一股暖意。

这样笨笨的小狐狸，还是应该揣在怀里。

现在揣不了，还是应该牵着走才安全。

东华转过身来牵过她的手，遂复往前走去。

小狐狸跟在后面一脸惊慌，“帝，帝君？”

这难道是帝君入魔的副作用？喜欢跟人撒娇？没听说入魔还有这个作用啊？

东华没有回答她，她也不敢挣脱，只好乖乖任他牵着。

司命跟在他们后面，无奈的摇了摇头，内心默念，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三人一路到了南天门，却发现南天门前那威严列阵的天兵天将竟然还未散去！

放眼望去，白衣白甲的天兵似是能排到五百梵天的尽头。

一个个手持利刃，目不斜视的平视前方，严阵以待。

夜华与白浅一黑一白站在阵首，正是天君天后的姿态。

列兵于此，当真令凤九心下生忧，见了姑姑姑父，立刻想要行礼，却被东华死死拽着，不肯放手。

她疑惑的看了看帝君，后者却是泰然自若，一派安然，似乎被视为魔的不是他，现在没了法力似个凡人的也不是他，拽着她手不放的更不是他。

如今他连她都不一定打得过，怎么还这么淡定啊！

她拗不过他，只好口头上与白浅夜华问了好，意外的是灵宝天尊竟也在此处，她只好另请了一道安。

灵宝天尊这是……坐骑被打来问罪的？

可那灵宝天尊一脸和善，并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他看着东华，到有些惋惜之意。

白她正揣测着，灵宝天尊倒注意起她来了，问她道，“你便是之前被我那不听话的凤凰所伤的青丘白凤九？”

一想到刚才帝君还把那凤凰当鸡似的提在手里，她便觉得分外不好意思，“当年法会之上，凤凰受了惊吓，确实伤过我，是帝君救了我。”她偷偷瞄了两眼帝君，对方并无太大反应，她顿时送了口气。

灵宝天尊听她说是东华救了她，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东华一眼，继而又向凤九施以一礼，“当年训下无方，伤了仙友，向仙友赔罪。”

凤九即便是青丘女君，也受不起灵宝天尊这一拜，立刻想还礼，怎奈东华他还是不肯放手。她只得先扶了灵宝天尊起身，“天尊请起，晚辈凤九怎受得起您这一拜。当日之事是凤九鲁莽，才会擅入法会引得祸端，凤凰失控是因受了惊，又怎怪天尊。”

灵宝天尊顺势起身，继而道，“凤凰失控，怕不是因受了惊，而是本尊不精此道，收不了这凤凰。”他说着一挥袖，那比人还高的火凤凰现身一旁，“刚才帝君不过陪他半晌，他便告诉我他已认定帝君为主，请求从我这离去呢。”

凤九想他是如何把这凤凰变为鸡的，就一阵为这凤凰担心。

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放弃清闲富贵的上清生活，选择一个上来就掐他脖子的人呢？

灵宝天尊倒是面带轻笑的对东华道，“如此，我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坐骑送与帝君，以后帝君去我那禹余宫与我交流道法，他认得路，也方便许多。”

东华没什么反应，凤九到有些兴奋的望着那只火凤凰。

折颜是世上第一只凤凰，那这个，算是他的后代？

他与四叔在一起，一直没有子嗣，那这只能不能领回去认个干儿子？

看他那一身犹如焚火的金色扁毛，她倒也生出好感来，看他讨好的歪头望她的样子，但真像多了个弟弟。

东华见她眼馋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心想着，这凤凰回去烤与九儿吃倒也不错，于是便点点头，算是收了，“即然如此，便谢过天尊好意。”

那凤凰似是高兴，跃向空中，在南天门上方展翅腾了两圈，高鸣几声，之后便稳稳落在东华身后。

此时他还不知道，东华收他，不过是想给小狐狸加顿餐。

凤凰之后，东华便看向白浅与夜华，“这天宫中可是太闲了吗？天君天后竟然还有空上这儿来？”

夜华毕恭毕敬的朝他拱手，“帝君要离开这九重天，本君必需在此恭候，代天地万民，拜谢这几十万年来帝君相护之恩。”

东华又哪里真在意他这些虚礼，“既是如此，你便可以回了。”他护这天下，又不是为一个谢字。随着他一抬手，那凤凰便极通人性的在他面前跪下。

他翻身坐于其上，又伸手将还在愣神的凤九也拉到凤凰背上，将她搂在身前，“你可坐好了？一会儿摔下去了，我是要心疼的。”

凤九被热息喷于耳边，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脸一下便红了，“那我自己还是飞回去好了。”

“你既然坐上来，还想逃跑吗？”

他拍拍凤凰背脊，那火凤凰立刻站了。

凤九被他这一动晃了身子，还真给唬住了。

此时司命忽然跪倒在凤凰之前，拜道，“帝君，小仙此后，恐再不能追随帝君左右，还望帝君此去，能够了结心愿，顺遂安康。”

他曾是东华紫府少阳君座下最体贴得力的司命星君。而如今太晨宫已封，他还是司命，天庭之上却不会再有一个东华紫府少阳君要他侍奉。

东华看着他，神情模糊，也是遗憾，“司命，你既掌管凡间运数，当是明白，人这一生，总有些东西是无法两全，有些人痛苦一生，也不懂得如何放下，对仙也是一样。”

“小仙明白。”司命懂得这是帝君独特的安慰之道，是想让他别太过伤心。他却也明白帝君此时已是找到了方法，不负天地重道也不负卿卿佳人，只不过，这代价，未免太大。

东华点点头，轻拍凤身，那凤凰立即听话的振翅而起，悬于空中。

他坐于凤凰之上，俯视众人，当真是立主天地的气势。

司命当即伏地叩首，“恭送帝君。”

同时白浅与夜华乃至灵宝天尊也是垂手行礼，“恭送帝君。”

那些个兵将也是随之齐齐跪倒，压压一片，直到目光尽头。

一句“恭送帝君”气势万钧，响彻云霄，当真是四海之内绝无仅有。

不过想他曾经征战四海，共主天地，想来也当的起这一声。

东华只赏了两字“回吧”，便带着凤九乘着新到手的坐骑，走远了。

连宋与成玉急忙赶来，却也只见了一个潇洒背影，连话都没说上，只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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