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皮卡
花颖第一次遇见柳倦,是在暮春三月的秦淮河边。
金陵城的三月,似乎从不能离开雨。
彼时她正同几位嫂嫂乘着马车欲出城去灵谷寺上香,一行人刚行至朱雀桥边,雨丝便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顷刻间,便已是乌云压城斜风细雨。
驾车的车夫在朱雀桥边稍作停顿,换好了雨具,准备继续前行。
还没走出两步,车架便被人拦了下来。
花颖撩开了车帘,微微侧目,朝外看去。
拦在车架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了身,躬身朝她作揖。
秦淮河畔烟雨朦胧,花颖挑起车帘又轻轻放下了。
她没能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只觉得那人长身玉立,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倒是好看。
“惊扰贵人了,小生唐突了。实在是这春雨来的太急,小生又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故此想向贵人借雨具一用,日后自当登门道谢。”
声音落地清脆,谈吐得体,倒也是不错。
花颖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谈吐不俗之人,她翻身在马车里找了找,翻出了一把坠着琉璃香珠的淡青色油纸伞,递了给了小厮。
她觉得这坠着宝珠的伞,配落了雨的书生,甚好。
刚把伞递出去,花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像是嘱咐小厮又像是直接说与旁人听一般到:“登门致谢自是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但若是你真的心怀感激,不如写篇赞扬我的诗歌来吧。”
柳倦接过伞的手一愣,一时竟忘了撑起伞。
片刻后,他将伞撑在了头顶,又是深深弯腰,朝马车作了一揖,“小生定当全力以赴。只是不知,届时,诗成该送往何处?”
马车上没了动静,柳倦撑着伞,站直了身体,微笑着等待回复。
花颖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逗弄这书生一下,哪知道这书生竟是个实心眼,居然追问诗成之后要送去哪。
她想了想,将车帘抚起,探出头,朝柳倦笑得洋溢:“送去花府。记住啦,夸我的美貌就好了。”
雨丝纷飞,隔着雨幕,柳倦看不真切,只觉得她冲他微微一下的模样,灿若明火,如骄阳如烈焰。
似乎只一瞬间,这张笑颜便刻进了他的心底,他的目光如炬眼底如星火燎原。
他在北疆朝思暮想了许久的人,如今总算见着了。
花家的车驾并未再多做停留,驾车的马夫勒紧了缰绳,驾车缓缓而去。
柳倦撑着伞,退至一旁,仍是一副恭谨模样目送车驾离开。
待花家的马车彻底驶离朱雀桥边,拐进了乌衣巷,直至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眼神,缓缓抬起右手朝着身后招了招。
一路不远不近跟随着他的侍从这才敢走上前来,躬着身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伞,替他撑着。
“王爷,伞就交给属下吧。”
柳倦的眉眼深邃,到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转了转握在手里的琉璃宝珠伞。
雨珠顺着伞骨滴下,琉璃珠随着他的转动互相碰撞,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他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握紧了伞柄,“不必了,我自己来。”
毕方没能要到伞,悻悻地收回了手,准备站到主子身后去,却被柳倦喊住了。
“来,进来,与我共撑一把。”
哪有主子自己撑伞,还邀下人共乘的道理啊。
毕方一愣,但也不敢违背柳倦,颤颤巍巍地靠近柳倦,站到了他身旁,头顶上正是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你瞧!”柳倦似乎玩心大起,握着伞柄的手又转了转,将琉璃珠转的叮叮作响,“这伞竟串了这么些珠子,一转动,丁零当啷的,甚是好听。”
似是对着伞喜欢极了,他又将鼻尖凑到了伞柄处,深深嗅了一下。
“嗯!味道也好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蜜桃香气。”
毕方及不可查的摇了摇脑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脑子不好,一把伞,纵使是金贵了些特殊了些,倒也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似的吧。王爷这还站在朱雀桥边呢,大庭广众之下,撑着把闺阁女子才会用的伞,又是把玩又是品鉴的,不知道的人,该以为他们晋王府连把像样的伞都没有呢。
不过比起一根筋的毕方,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毕宿则灵敏得多了。
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作揖,悄声对柳倦禀报到:“王爷,刚刚那一对人马却是花府的车马没错,属下刚刚打听过了,赠您雨伞之人。正是花府的嫡小姐,花颖。”
一直在转动着的伞停了下来,柳倦抬眉睨了毕宿一眼,似乎在责怪毕宿多事,但又似乎不是。
“他们今天是要出城去灵谷寺上香,听闻花家大公子的夫人进来有孕了,大约是去为这位大少夫人祈福。”
柳倦的眉头舒展开来,刚刚那一睨像是从没有过一样,他又专心致志玩起了他的伞。
“花家世代读书,以清正和雅为训,传家已逾百年,家中更是文人墨客辈出,自前朝起便出了不少状元。”
那顶正在转动的伞又停了下来,柳倦似乎有点不悦,冷哼了一声,手下之力加紧,催动着伞,猛然一动,将雨水全甩到了毕宿身上。
“这吊书袋似的话用你来告诉本王?本王能不知道?金陵城里哪个世家大族的发家史是秘密了?”他眸色深处仿若千里冰原,此刻寒意四射。
毕宿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躬下了身子。
是了,他们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阴晴不定,时而似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时而又似个狂悖残暴的疯子。
他躬着身,神情紧张地继续说到:“这位嫡小姐,是花家近四辈以来第一位嫡出小姐。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六位哥哥皆非常宠爱她。是以,这位小姐,有点离经叛道,不爱诗词歌赋却爱珠宝华服。”
柳倦听到此处,像是来了兴致,眼眸亮了亮,食指敲了敲伞柄,声音带着些笑意。
“离经叛道?大家现在这么评判她?倒是有趣。这一屋子的书呆子,能出一个鲜活人,也是不容易。”
还在云里雾里的毕方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自己主子到底什么意思,但是大致听出来,主子似乎对这位花家小姐有兴趣。
毕方,一拍脑袋,献宝似的,朝柳倦说到:“王爷,您要是喜欢,管他什么花家草家还是树家,我这就派人去灵谷寺把她捆了,给您送来。”
半响,都没有回音。
毕方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在那自顾自地出主意:“灵谷寺人多眼杂不方便动手,咱们可以在他们回城的路上伏击,我刚刚看了一下,花家出行没带多少侍卫,咱们多派些人,一击即中。”
这下子,柳倦有了反应,他将伞偏了偏,往自己的身边挪了挪,“转过身去。”
毕方不知所以,应声转过了身。辅一转身,屁股上便重重挨了柳倦一脚。
他噗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本王看你有点闲,从今日起,你就去打扫马厩吧。”
毕方叫苦不迭,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也不敢有异议,爬起身,扶着屁股滚去打扫马厩了。
没办法,主子就是主子,明明前一刻还亲热的喊自己共乘一伞,下一刻就能将自己踹倒在泥地里还打发自己去扫马厩。
毕方退了去,柳倦又将毕宿扯了进来,与他分享这把旁人借予他的、精妙非常的伞。
两人撑着伞,朝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柳倦似乎想到些什么,停下来脚步,转过身,问毕宿。
“方才,毕方说花家此行没带多少侍卫?”
毕宿看了看柳倦,当下便已了然于胸,回复到:“回主子的话,花家此行只带了府中护卫八人,花家是书香门第,一直并为对府中护院多有训练,这八人怕是顶不上咱们王府一人。您看,要不要派些人过去。”
柳倦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砸吧了一下嘴唇。
毕宿还在等他的命令。
“行吧,派几个得力的过去吧。”
说完,他又望了望被乌云笼罩着的天际,自鼻腔间轻哼了一声。
“她没认出我。”
想起花颖刚刚从马车中探出来的眼神陌生而疏离,柳倦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失落。
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毕节一愣,不知他是何意,轻唤了声:“王爷?”
柳倦手中伞柄微微晃动了一下。
“派人过去就说,是晋王府的幕僚得了花小姐赠伞之恩,故回赠几位随从,至于怎么用,随花小姐安排。”
毕宿得了令,便立刻吩咐了下去。
柳倦撑着伞,步伐轻松地朝着贡院走了过去。
他确实是很开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轻松愉悦的感觉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股淡淡的失落,萦绕不散。
他握着手里的伞柄,低眉笑了笑,又抬眼望了望金陵城的天。
望着纷洒的雨丝,柳倦收紧了握着伞的手。
这金陵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这乌黑肮脏的天,该是时候清洗一遍了。
花家这种清流,还是不要牵扯进来了吧。
而正在灵谷寺祈福的花府众人,正欲乘车离开之时,便被四五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众人还以为遇见了山贼呢。
来人告知身份并说明来意之后,花家的四嫂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竟是晋王府派来的随从。
刚刚朱雀桥边拦车接伞之人竟是晋王府的幕僚。
就晋王柳倦那样臭名昭著的人,能有什么好幕僚。
这不是摊上块狗皮膏药吗,还不如是遇上山贼了呢。
早知如此,刚刚就不该让车驾停下,更不该没阻拦七妹妹借伞。
真是冤孽啊,借伞借出了个大麻烦。
而当事者竟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笑呵呵地将护卫们全都接纳了,还一个一个的排上了号。
回府之后,更是直接将几人领回了自己的怜花苑,有模有样地安排起来了。
众人不知。
从前她对这金陵城遍地都是的权贵王爷都无感,可如今她却从心底里觉得,晋王是个好人。
任世人如何编排他,她都不信,这些人定是嫉妒晋王出身高贵才会出言诋毁,心真脏。
就在花颖琢磨着该给这几个突然多出来的护卫取些什么名字,又该安排他们做些什么的时候。
花府其余众人,召开了家族紧急会议。
商讨如何应对晋王。
生怕晋王来者不善,有什么阴谋。
可花家又有什么可图呢,有什么值得他人耍手段使阴谋呢?
按理说,花家是大梁最大的世家大族了,可花家从不参与朝堂争斗,亦不会参与皇子们的夺嫡之争,一直以来都是清清白白独善其身。
说他大,倒也不是说人丁旺盛,而是势力之大。
纵使是从先帝开始两任帝王便已有意无意的削弱世家大族的势力,修剪他们的旁枝。
花家这棵大树,也依然屹立,丝毫没受影响。
大梁有句玩笑话,若是将天下读书做官之人全都圈在一处,随意拿几颗石子砸向他们,十之八九都能砸到与花家有关之人。
要么是花家旁支、要么是花家的学生、要么是花家学生的学生、要么就是受过花家点拨之人。
谁让,花家自前朝起,便一直是状元博士辈出呢。
要是说将门以武立身,那么花家,便是以文荡平天下了。
若说起书香门第四个字,恐怕花家说第二,普天之下,再无人敢称第四。
而花家到了这一辈,似乎也走歪了,甚至有点走火入魔。
花家老太爷膝下有六个嫡孙,皆是人中龙凤,文曲星下凡。
可偏偏,花家几代皆是男子,如今才得的一位明珠,幼时也是名动京师的才女,可自及笄之后,竟变得不喜文墨偏好奢靡享乐。
虽只是一位女子,却仍叫人扼腕叹息,当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花家几百年的清誉,就要毁在这位小小姐之手了。
偏偏花家如今的当家人花蕴然丝毫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依旧如珠如宝的宠着这位唯一的嫡亲孙女。
但花家小姐奢靡之名在外,已年过十六,竟无一人敢登门提亲。
这花家小姐最终归宿,竟是大梁一大悬疑。
自小伺候在花颖身旁的明心挠了挠头,想到:难不成,这晋王头脑发昏,看上花家小姐了?
雨太大,晋王淋傻了?
不过想想自家小姐才名远播又美貌无双,曾经这金陵城多少世家子弟倾慕于她,明心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了。
晋王嘛,最是纨绔,喜欢才貌双全的小姐,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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