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御墨于御赐的珍稀药材中小心翻出了补气血盛脏腑的药,嘱咐太医院忙碌,将药材一一炮制好。
安排好后,他寻了一处极难注意的角落,闭上眼小声地说:“天水?”
没人应答,他复又更小声地问:“天水何在?”
“在。”回他的是一个懒洋洋且不算清楚的声音,但却是比那副破铜锣的嗓子好听多了。
居然是腹语。黄御墨睁开眼睛新奇地望着他,又匆匆忙忙闭眼继续假寐,嘴皮子轻轻一碰:“查到了?”
“自然——”天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有,我收手了。”
黄御墨疑惑:“你不是很好奇?为何收手?”
天水:“秘密不是不要命就能听的,我也没那个能耐。”
黄御墨:“……你都没那个能耐,世界上还有谁?”
天水:“你再听就只能死了。你不蠢,一个信息就能成就一个秘密,活着不一定保不住,但死了一定保得住。”
“是两位皇家之间的争锋吧,”黄御墨睁开眼复杂地看着他,“不,准确而言是两个党派与陛下之间的生死局,若是我,确实不太愿意淌这趟浑水,摸鱼都够喝一壶的了。”
“那根针是试探陛下,至于有毒的那根,掩人耳目罢了。”
天水不说话,那块面具直勾勾地对着他,他也能感受到代面之下的招子到底藏了多少把锋利的刀子。
他能猜到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估计天水就会暗搓搓把他了结了。
他往后倾颇为随意地靠着墙,一副无赖样:“你承着某位大人恩情的时候就已经被迫入局了,怎么到如今还妄想着脱身?”
“把你们都杀了,我就能脱身了。”天水蓦地一笑,空白的代面上竟恍然间浮现出一层薄薄的血光。
但他看出来了,天水连杀气都没释放出来,这话不过是威慑,他显然是不想放过天水了,又道:“我斗胆猜一猜,你承的是杨沁的人情,他曾经无意间救过你一条命,后来临死前你为了还债答应了杨沁保护荣王。”
“你们这群玩政的心都脏,”天水终于“屈尊降贵”,主动开了口,咋舌,“你还猜到了些什么?一并说了吧。”
“祸从口出,”黄御墨老神在在地闭眼,似是因为扳回一局,心情甚佳,“晚辈还年轻,不想那么早就暴毙。”
“你小子还想着祸水东引,独善其身吧,”天水呵呵一笑,“不过你说服我了,至于还查么…嗯,不想查,懒得查。”
黄御墨:“文雅一点,这叫敌不动我不动。”
天水:“你猜到了?”
黄御墨:“猜到了。”
若是隔墙有耳,怕是听得云里雾里,这个中含义只有聪明人和知晓内情之人才能听明白。
忽然有人前来,天水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而黄御墨装睡的本领高超,且他于旁人眼里出奇的懒,躲在墙角偷偷睡觉倒是无人会发现异样。
郝阿睿没有弄醒他,只是说:“陛下只留季大人半年命,只需配回春散即可。”
黄御墨的身子抖了抖,最终还是睁开眼,神色冷冷:“他的脏腑已经不能再亏损了,否则只有半月可活。”
郝阿睿油盐不进:“奴不过是禀告院首,话已传到,奴告退了。”
黄御墨冷笑不已:“我准你走了吗?”
郝阿睿停步,睁眼瞎不去看对方严重的恨,从善如流低声下气:“请院首吩咐。”
黄御墨知他只是迫于尊卑不想惹事生非,认清了这局面反而更恼火,颇为咬牙切齿地说:“帮我转告给陛下,我能短日内用药补好他的脏腑,这般用回春散也能拖半年——滚吧。”
郝阿睿轻笑出声,慢悠悠离开,徒留下平静下来的黄御墨在原地,同往事无异。
数日前,天水闲来无事记起了冰玉针,打算去查,但被梁雩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本王记得,你似乎从刺客手下夺得了暗器?”梁雩装作若无其事提到,“其实本王也很好奇那种暗器,是怎么造出来的。”
天水面色古怪:“你看清了?”
梁雩老实摇头:“你的武功堪称天下无敌,我堪称一窍不通,怎么可能看得清?只是刺客手伸得长,想必不是什么寻常的暗器。”
“有些人就是因为好奇没了命,你觉得你的命很硬吗?”天水夸张地说,“我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古人云‘千里之堤,溃于蝼蚁’,你以为玩笑话吗?”
成年许久了,梁雩贵为亲王,再未听过如此直白的骂娘,闹了个大红脸,方才的姿态已然崩不住了,连自称都没了规矩:“我看你无聊给你找点事儿,省得天天烦我,我很忙的!”
天水:“忙什么忙,都交由下人去做,你府里养的那帮子门客幕僚是摆设吗?忙里偷闲懂不懂?傻蛋。”
梁雩气急败坏,一时冲动:“大胆!”
话音刚落,一声不甚明显的破空声躲着他的声悄然飞至耳边,天水的耳尖微动,冲至梁雩面前,捏住了暗器。
没错,是“捏”,不是“夹”,更不是直接“震碎”,后二者一是巧力二是蛮力,而前者不同,对力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于武林中只有寥寥无几的高手能用这般别扭的手势拿住注入内力的细针。
那人惊骇,一瞬间猜测了几位武林中有名的高手,只有一位行事诡谲——黄泉水!
他使出十二分的力不管不顾地逃,毫无章法,只为了能甩开天水。天水则是在他动身的一瞬跟上去,破窗而走,如一片云,眨眼间从这头飘向了那头。
纵使刺客再怎么不要命地逃也飞不出天水的手掌心,于他眼里不过是在自己盅内的蟋蟀,不足为虑。
自然,他也很快从脑海里翻翻找找、挑挑拣拣,琢磨出了这个看似落荒而逃,步法却稳健、实在,而且运得越久跑得越快的一流身法——玲珑宝斋的“一步三回头”。
听上去狼狈,似是只有怕死之人才会“一步三回头”的行事,却是果断、飘逸,步步落实,没有一个走位是华而不实的,故而这身法挑人,非走一步想十步之人能练成的。
而现在天水追着的弟子不得不夸一句天赋异禀,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没命地逃跑竟还能下意识地算计好了之后的几步,就连天水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但对于高手来说,拆招不过是眨眼的事儿,练到像天水这一层次的高手,根骨与悟性皆为上等,就算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功法摆在面前也能拆解个六七成,他很轻松就捉住了身法之中的破绽。
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天水所使的身法,正好能将“一步三回头”压死。
若说“一步三回头”是踏实,那么天水的“无人醒”就是至简。旁人需要三步,他只需一步。是顺应天时地利,将道家的八卦融会贯通的一部无双身法。
只不过可惜的是,天水跟道家八竿子打不着边儿,“无人醒”还比不上真正的“移形换影”,否则他还是很有机会去争一争道家魁首的。
扯远了。天水不出十息便走至那弟子的右前侧,鹰爪袭人,欲要扣住弟子的肩,情急之下,他下意识侧身一躲,没想天水这种闻名的杀手练的只有杀招,这一躲坏了事,叫天水生生将肩上大片的皮肉撕了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那弟子忍不住惨叫一声,反应自然就慢了被天水微抬手的一个弹指穿了脑袋,当场丢了命。
天水不习惯摸尸,但这次提起了兴趣,他十分想知道刺杀同一个人这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为何暗处的人这么急着动手,到底是在下怎样一盘棋,才能行如此险的招?
他这般想着,从死人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其余再无,又捏起第三根冰玉针,小心掰成两半,插进死人头上的窟窿眼里,只见还未停止跳动的脉搏一瞬间胀起转黑,稳定地蔓延全身,前后花了不到一刻钟。
他又以极少的真气注入经脉中镇压,果然停在了一处不再蔓延。
那弟子彻底死了,死前功劳不小,让天水吃了一记暗亏。他脑子如果没那么好,或许吃不了亏,这世上还是难得糊涂。
他们这是要拥着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上位呢。天水摘下代面,露出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孔来,嗤笑一声,好好将不小心粘上的血擦干净,只是,上边的血液的味道,再也盖不住了。
天上无月,天水看过令牌后重新戴上代面,心想:偌大的王府里,谁是那个内鬼?能看穿阿纷的底细不止,对我也颇有研究啊,也是玲珑宝斋的弟子吗。
有了大概的推测,他收好思绪,慢悠悠地往回走。
梁雩兀自望着窗口出神,直至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他:“殿下。”
他回过神来,却不去看阿纷,忽地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是鸿哥吗?”
阿纷摇头,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兄长未曾得到消息,不知。”
他缄口片刻,轻轻地问,又像自言自语,似乎没想过得到答案:“你们也会对彼此说谎吗。”
阿纷垂目,良久答道:“有秘密就会。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被任何人知晓的,殿下。”
“收拾收拾,准备走吧,”梁雩适时终止了话题,“终于不用再上朝了,真累人。”
阿纷退身,正巧这时藏匿的月拨开云雾,洒来清辉,阿纷指间的扳指无瑕,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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