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重梦境时间线 第四天——
【您要是再不离开,长老们会担心的,师父。】
用你说?我倒是想出去!
可我出的去吗!?
说什么在下一重梦境等你,你倒是赶紧下来啊!
尘独月想着,恨恨地咬了一口糕点。
他面前的糕点师打了个寒颤,打着哈哈:“看来这位客官,近日多有不顺啊。”
吃糕点都跟吃仇人似的。
尘独月:“……”
我当然不顺心了,做了十七场徒弟惨死的噩梦,才换来真徒弟找来的美梦,结果又是根正苗红的徒弟成了纨绔子弟的噩梦。
尘独月觉着,他干脆死了算了。
拍下一锭碎金子,尘独月把摊位上的糕点打包带走。
不知道能不能用这些糕点,哄他徒弟今天安分会儿。
尘独月不自觉地回顾了梦境里的记忆。
第一天。
尘独月本来是想去给人好好道个歉的,可惜他悄悄摸去了客房,却是没能见到人。
“嗷呜——!”
“吼昂——!”
后山方向忽的骚动起来,巨兽的痛吼声惊天动地。
想到某重梦境里,千烑用后山所有兽给自己当陪葬的“壮举”,尘独月用他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尽管早有准备,尘独月还是险些掉头就走。
大量猩红血液将周边土地浸泡得泥泞不堪,空气中血腥味也浓郁,安玉璇满身血污,手上拿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内丹,用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着。
尘独月费了一番口舌,最后给他争取到了软禁待遇。
第二天。
客房看押安玉璇的弟子来报,说人跑了。
月天门紧急搜查,最后发现他在药园树上睡觉。
药园的掌事检查一番,发现药材们都疯长了三尺有余,当场因兴奋过度而晕厥。
尘独月则是试图查探安玉璇的灵脉,却被后者察觉,瞬间后退了数米远。
看人还能躲,他反而悄悄松口气,好歹不是出来找毒药喝的。
可是戴着脚镣的人,是怎么躲过那么多巡逻弟子,跑来药园的?
第三天。
那些门派代表,果然又来探月天门长老们的口风。尘独月提前提醒过他们,所以最后什么都没有探出来。
另一边安玉璇又把看管他的弟子甩没影了。
这一次应对就要从容了许多。发现实在没有自己出来的意思,看管他的几名弟子直接放了烟花信号,通知其余弟子留意着。
结果可倒好,最后在护山大阵那边发现了安玉璇。
安玉璇以血为墨,画了符正打算要破开阵法离去,却被逮了个正着。
且不说他能不能破了这护山大阵,光是尝试也是断断不能的。安玉璇自然遭到了围攻,最后被扭送到月庭,到了尘独月面前。
尘独月一来就迎上那双几欲喷火的紫眸,却面色平静地挥手解了那些束缚。
安玉璇眼中更警惕了。
甚至尘独月仅仅迈出一步,他就打算后退。
尘独月心里漫起悲伤。
他不知道这个虚假世界的千烑经历了什么,才会一直以安玉璇的身份活着。而且敏感程度前所未见,完全不愿意信任他。总是不间断地试图离开这里,就好像比起魔域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月天门才是龙潭虎穴。
让其余人都离开后,尘独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征询着他的意见:“你方才受了伤,能让我过去帮你疗伤吗?”
安玉璇站起身狠狠瞪着他,道:“我不需要。”
这一夜,两人都不曾合眼。
尘独月想,他受了伤总是要休息的,趁他睡着了总能找到给他疗伤的机会。可是安玉璇的警惕性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要尘独月靠近,他就一定会睁眼。前半夜尘独月一点机会的影子都没见,到后半夜安玉璇昏昏沉沉发起低烧,竟是发狠把自己胳膊抓出道道血痕。以此换来短暂清醒。
发觉这一切的尘独月怒气涌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他怕一过去,安玉璇会做出更加过激的事。
于是他找来了治疗外伤的药,和干净的绷带一起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的退出他视线范围。
尘独月在床头枯坐了一整夜。
一直坐到了清晨,尘独月再去看的时候,安玉璇安静的坐了下来,所有看得见的伤口都有好好上药包扎。
唯有眼下一抹浅淡乌青,明显前夜不曾闭眼休憩。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尘独月亲自在月庭布下结界,然后下了山。
于是有了开头在平安城买糕点的尘独月。
尘独月其实也明白,用糕点哄人或许对别人有用,可不论他徒弟叫千烑,还是叫安玉璇,这些把戏都没用。
他潜意识里仍旧把徒弟当成孩子,可是徒弟除了未到弱冠之年,又有哪点像了那温室里长大的花?
同样,他也一点不像个当师父的。
从前他忙于封印之事,四处东奔西走。千烑才初窥门径,就每天抱着几本心法和一把木剑,自己凭着感觉练。尘独月回来见他非但没有练岔方向,修为还在稳步提升,更是频繁往外走。
一颗好好的小树苗,习惯了被他隔三差五地遗忘,独自挺过了烈日暴晒、风吹雨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扎根深处,顽强的活了下来。
在梦里枯坐一夜的时候,尘独月也在想,他无数遍回忆起现实里的千烑,又和梦境里的每一个千烑比对。结果发现,其实每一个千烑之间都有很大的共通之处。
他们的眼中都有“厌世”情绪。
尘独月回想第四重梦境里,在他眼前自尽的幼儿版千烑,眼里除了对他不自量力的讥讽,就是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期待。
那份期待告诉尘独月,他在期待死亡。
可是……为什么?
“诶呦!”
“喂!你不长眼啊!?”
这一声惊醒了尘独月,他连声道着歉的帮忙将人扶起来,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震惊不已。
“您不必道歉,他是在骂我不注意看路呢。”
还是那清朗中带着温和的声线,这脸上总是挂着温润笑容的,可不就是上一重里出现过的安榆阳?
旁边另一位少年听闻此话,当即用胳膊肘顶他一下,挑衅般说道:“人家用得着你解释?多此一举。”
一样的银灰色眼眸,却是鸦青色的头发。
如果千烑也在这里,就会认出他是安榆炀。
安榆阳毫不在乎他的挑衅,反而是好言相劝道:“这次出来可是有要事在身,你就别给我找不痛快了。”
对尘独月来说,再见到他就是很惊人的极低概率事件了。
“……安榆阳?”
对面两个孩子同时一愣,安榆阳嘴角笑意愈深:“您,认得我?”
尘独月立刻否认:“不认识,没见过,告辞。”
说完更是利用法术之便,离开了现场。
“……”
见他离开,两名少年周身气压骤然下降,连向来温和的安榆阳都气场变得阴冷。安榆炀更是阴恻恻开口:“刚才那是尘独月吧?他怕不是用了搜魂术。”
安榆阳:“不必担心,寒读暗桩一早传了消息过来,玉璇还能活蹦乱跳的给月天门添堵。再等两天,我们就可以去接他了。”
——第十九重梦境 平安城街道——
尘独月罕见的没有直接回月天门。
而是在城中街道奔跑穿行。
原先怀里抱着的一袋糕点,早就不知到了何处。
他一颗心突然没征兆的混乱起来。
虽然梦境的每一重都以千烑的死作为结局,但其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必然牵扯到的局中人。可是从第一重梦境开始,一直到现在,尘独月都没见过哪个局外人可以连着出现两次的。
如果把他现在的情况做一个比喻:那就是被推着上了唱折子戏的戏台。
戏台上,他作为正派人物,必与反派角色黑曜有一场大战。千烑作为他的徒弟,就成了大战最后的牺牲品。
所以为了故事的进行,每一个上场的人物不论身份高低,都会必然牵扯进他和黑曜的仇怨中。
那是为什么,十八重和十九重里,千烑都不曾进入月天门,以从前的名字活在世上,梦境也没有结束?
还有安榆阳,他一个在现实里幼年夭亡的孩子,为什么会那样生动的出现在梦境里,推着故事走向结局?
黑曜让他两次见到安榆阳是什么目的?
等等。
尘独月猛然停下脚步,呆呆立在小巷口。
现实里的黑曜,为什么没有进来嘲讽他?
抛开旁的不论,就他对黑曜的了解来说,黑曜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嘲讽敌人的机会的。
就在他隐约找到一丝线索时,梦境再次有了碎裂的迹象。
嘈杂的人声重归于寂静,纷杂的人影重归于虚无。只有他在失重的世界里,看见那只穿过无数碎片而来,精准抓住他的手。
第十九重梦境,碎了。
千烑一身月天门弟子装扮,稳稳捉住了尘独月的手。
“弟子千烑来迟,请师父恕罪。”
尘独月这次再看着他,终于有了真实感。
虽然也不多。
梦里所见,皆是当不得真的。
可偏是他眼前这人,在他的梦里一遍遍上演死亡。
同样的梦做得多了,也难免会神思混乱。
尘独月另一只手抚上千烑的脸:“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千烑贴着他手心的脸动了动:“师父,您的感情和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了。”
“对,而且还乱成一团了。”尘独月不否认,他确实陷入了混乱,哪怕是面前这个让他感到熟悉的千烑,他也生怕是梦境产物。
千烑定定看着他,突然撞了过去。
那双紫眸瞬间在尘独月眼前放大数倍,映照出他震惊迷茫的脸。
尘独月下意识做出吞咽动作,还真就把什么东西给吞了下去。
等千烑稍微离他远一点,尘独月就发现,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他五感俱在,心里却泛不起一点涟漪。所有的情感变成了一潭死水,甚至是被冰封。
就比如现在,他应该紧张的问千烑给他吃了什么,却反常的没有问出来。
就比如他见到千烑身体逐渐透明,应该感到焦急才是,却只有“他为什么会消失”的疑问在心里盘旋。
千烑更是神色平淡,好像没事人一样抹了抹唇角,说道:“这是弟子的一件法器,一直在弟子的识海深处温养,有很好的平心静气效用。您带着它,剩下几重梦境便可以平稳度过,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了。”
千烑后退一步,单膝朝他下跪行礼:“弟子向师父保证,只需再有十重梦境,您就可平安回到现实。敬祝师父,仙途顺遂,弟子告退。”
话音刚落,千烑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黑暗里,尘独月好像听到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说着“愚蠢”之类的话。
就像千烑说的,后面十重梦境没有再出现其余问题。
第二十重,千烑在战争中使用了改进的南疆失传蛊术,一举扭转战局。决战时却被黑曜抓到弱点,与之同归于尽。
第二十一重,凡间疫病流行,百姓均受到蛊惑,认为千烑的血液是救他们的药引,竟聚众闹事。千烑更是被混在修者中的寒读成员暗算,惨死于莲生天筑。
第二十二重,民间流言四起,传千烑与魔族勾结,欲置人族灭亡。人族高阶修者集体上书请命,千烑关押待审。后千烑潜逃而出,被杀。
第二十三重,千烑私自修炼多门禁术,败露后遭其反噬而死。
第二十四重,千烑身中剧毒,与魔族大战结束后毒发身亡。
第二十五重,千烑与黑曜一战,灵根破碎、修为尽散而亡。
第二十六重,千烑自堕为魔,却自尽了断。
第二十七重,千烑以自身为祭,与黑曜一同消散。
第二十八重,千烑私自破坏禁地封印放出黑曜,并纵容其多方作恶,各宗联合审判后被杀。
第二十九次,千烑堕落成魔,其师尘独月清理门户后坠入九重渊。
——现实 月庭——
万辰清:“名字?”
“荁霙。”
万辰净:“年龄?”
“十八岁。”
万辰清:“你什么时候认识千烑的?”
荁霙:“主人带我进莲生天筑的时候。”
万辰清:“……那天你做了什么?”
荁霙笑语盈盈:“没做什么,和一群与我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给我弟弟下葬罢了。”
万辰清与万辰净对视一眼,目光落在了跪地不起的荁霙身上。
万辰净假咳一声:“很抱歉姑娘,那么,你进莲生天筑多久了?”
荁霙认真想了想,答道:“算起来,已经有五年了。”
这一番盘问下来,除了没问题还是没问题。两位长老心里犯嘀咕,月天人到底想问出什么?
荁霙全程表现得坦坦荡荡,任由你怎么问,我也就是没有问题。眼神却多次瞟向屏风。
那屏风看着并不华丽,却是能工巧匠所制,能清楚的瞧见屏风后面的人影。
别看荁霙面上半分不显,其实心里也在响亮的打鼓,她不知道月天人缘何叫她过来,盘问这些早就盘问过的问题。
只盼着自己不会被赶出月天门去。
当然,主人定不会让她到街上乞讨就是了。
——现实 伊香楼——
天南星摩挲着地面上的冰,玫红色眼眸中神色莫名。
水镜宗弟子们抱着团儿的瑟瑟发抖。
整座伊香楼,因为他们变得寒气逼人,处处都是冰棱子。更因为千烑,散发出的寒气等级堪比极北之地。
安榆炀坐在大厅中唯一算是完整的桌子上,手中一块寒冰被他抛上抛下:“都说月天人嫡传弟子精于剑术,没想到连寒冰法术都这么拿得出手啊。”
千烑站在楼梯转角处,那里亦是被寒冰覆盖。他用一方手帕拭去嘴角血迹:“比不得你,敢将蕴含冰属性法则的寒冰抓手里,当玩具。”
“……”安榆炀跳下桌:“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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