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千烑十二岁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此世的千烑十二岁时任性出走,仗着天人嫡传弟子的身份行走世间。
这日他逛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镇,恰逢镇上人赶集,街上热闹得很。
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百姓的讨价声,还有一个个小孩子追逐嬉戏。十二岁的千烑没有多高,在这人潮拥挤的集市上,也没谁注意到他。
千烑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集市尽头。
比起别处,这家摊位就要冷清许多。
是几位书生在卖书。
小小的桌布上摆满了许多或旧或新的书,间或夹杂着几个益智小玩具。
千烑一身白衣站如松,微卷青丝半束,浑身都透着清气。他立在那摊位不远处,目光投向了那些小玩具。
无人问津的摊位难得有人过来,几个书生瞬间来了精神:“这位小公子可是要买书?不妨看看有无中意的。”
千烑走至近前,却道:“我不买书,只是好奇这些玩具罢了。”
那几名书生难免有些失望,秉着“待人需有礼”的原则,给他介绍那些玩具。
结果还没开始,其中一位书生就霸占了地方:“我来!公子且看,这七块形状不一的木板,叫做‘七巧板’。拼的方法有很多,也就能拼出不同的图案,特别有意思!还有这个,这个叫八卦锁,别看只有六根柱子,其实可难解了。还有这个……”
这书生手舞足蹈,看得后面的同伴一阵嫌弃,无奈的小声感叹道:“他怎么又开始了……”
另一同伴附和道:“有什么办法,谁叫他那么崇拜那个专出神童的安家呢,听说他们家,都只把这些当做玩具给孩子玩。”
“那也不能这么夸张吧?再说了,又不是只有姓安的孩子能把这些东西玩儿出花儿来。就像那家伙,天天摆弄来摆弄去,我有次见他明明睡着了,口水流成瀑布,手上却还在反复玩。他不是照样不姓安?”
修者耳聪目明,他们的谈话都一字不落的进了千烑的耳朵。
千烑木然的站在那里。耳边兴奋又滔滔不绝的介绍,连同那些不耐烦的牢骚接连响起,他好像全都听进去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阿烑——”
“!”
千烑猛然回神,却未回头。
那人也不计较,直接走过来同他说话:“我不过是买个点心,你怎么就没影儿了,可是叫我好找啊。”
男人自然的把手搭在他肩上,探头去看摊位上的东西:“哦~,我差点忘了,你那个弟弟的生辰快到了,来挑礼物?这些玩起来挺费劲的样子呢。”
千烑答非所问:“手拿开。”
男人一愣,又笑道:“干嘛这么冷漠,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就别在乎这些了吧?”
“风羽飏”,男人身量很高,千烑抬头看他,“你不是说要教我点真本事吗,我们走罢。”
风羽飏:“……”
风羽飏眉眼弯弯:“好啊,我们走罢。”
说着,他便转身离去。千烑原地停了几息,便也往风羽飏走的那个方向走去。
不过一小会儿功夫,两人皆以看不见了。
小书摊又恢复了安静,三个书生却在瑟瑟发抖。
“这些……是是、是真的吗?”
“……应、应该吧……”
“别、别抖了,先先先、先摸一摸。”
“……”
“……你怎么不摸呀?”
“我觉得你们摸比较好……”
“……”
只见书本上,玩具都已消失不见,只余一块白手帕包着三锭亮闪闪的金元宝,晃着书生们的眼。
——两年后 魔域 无极殿——
“嗞呲——”
“嗞呲——”
空荡的大殿里,持续回荡着可怖的、腐蚀皮肉的声音。
“怎么都不说话呢?”
黑曜慵懒的靠坐在大殿里唯一的宝座上,看着他最得意的两个下属站在血池里疼得发抖,也不敢出声的样子。
血池里既有魔气,也有灵气,这二者互不相容,普通修者或是魔族进入其中,修为低下的会痛苦而亡。
放眼世间,也就魔尊黑曜能把这血池当做温泉来用。
影和白枭已经待了有一刻钟了。
他们分别站在血池两侧,垂着头,咬紧牙关。脑子里除了翻滚的疼,就是在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会被这么对待。
本来今日魔尊功法已成,他二人早早便得了消息,前来祝贺,却被不由分说地扔进了血池里,叫他们反省。
实力摆在那,他们也不敢去问是哪儿做错了,只好这么一直受着。
影疼的快要发疯,偷偷的看了眼宝座上的黑曜。
黑曜的模样已经大变,与他刚破出封印时用的傀儡长相一致。换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新肉身之后,在血池中泡了一月有余,先后经历了舞勺与弱冠,现在俨然瞧不出他魔族的身份了。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模狗样。
这个想法把影自己逗笑了,幸好她低着头,没被看出来。若不是时候不对,她一定要好好笑出声。
黑曜坐在那里,幽幽道:“本尊知道你们有野心,一直纵着你们,也是因为你们有能力。但也不能总这样私底下胡闹不是。”
两个人都疼得眼前发昏,强打精神才能听清黑曜说了什么。
许是知道他们难熬,黑曜终于直说:“往后和曦光有关的事,便不用你们两个操心了,没有本尊允许,不准插手,可听明白了?”
影和白枭向魔尊躬身一礼,声音还在打着颤:“谨遵尊上之命。”
终于出了血池,两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影不受控制的向前摔了一跤,白枭也没好到哪里,跌坐在地。
“碰!”影猛地在地上锤了一拳。
白枭听见声音,看向影。
没有用魔气,看来还有理智在。不然被某个魔见了,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事。
以白枭对影的了解,他也清楚影只是一时气愤,适当发泄一下就会恢复。
白枭动了动腿,血池里受的皮肉伤已经痊愈,可那股子疼还在,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缓不过来。
他开始回想问题出在哪里,推测魔尊又是怎么想的。
而大殿里,黑曜手指上不停翻转着一块小木板,他轻笑一声,喃喃道:“比普通人聪明的是聪明人,比聪明人还聪明的,可就是疯子了。”
黑曜手一松,那块小木板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邺城 千烑所在客栈——
应千烑的要求,没有人前来打扰。
但千烑现在的情况并不好。
千烑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间渗出许多汗水,顺着他稍显稚嫩的面庞滑下。
此刻他的识海也不平静,一片漆黑无光中,千烑前世的记忆与今世的一切经历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千烑近乎麻木的看着那些走马灯一样的回忆,有些头疼,他只是打坐巩固自己修为,为什么会陷入识海紊乱这样的情况?
修炼出错?
不可能,两世下来,修炼经验他多的是,这要再出错,他自己都没脸见人。
被人暗算?
鬼髅和魇魅都被关在胭脂雪里,能耐再大、扑腾得多起劲也翻不出花儿来。
心神不宁?
……不会吧。
打坐前摔碎的杯子,难道不是偶然吗?
这要也能算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绝对转身就去魔域当个大魔头。
没得商量的那种。
可惜任千烑心思如何百转千回,眼下首要该做的,就是摆脱识海的紊乱。
识海紊乱会出各种问题,稍有不慎他就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出不去,直到他归天。
最要命的,是他必须再回顾一次他所有的过往。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可千烑觉得,自己大概是命里犯煞。
好的留不住,坏的都能算赏赐。
虽说前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一直不去想,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自己再揭一次伤疤。今世的好多事情他还没有捋清楚,怎么敢去回忆?
……算了,总是要面对的。
就当借着这次机会,让自己想开,彻底放下上一世的执念。
不然,又如何能过好这一世?
千烑迈步向前,他的识海虽然漆黑一片,但他也可大致分辨出一个方向。只要走到识海中心处,就可以开始梳理了。
他正欲穿过那些纷乱的往事,眼角却忽的瞥见一段影像。
【所有人,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杀了你们养的宠物,不得假手于人。】
父亲?
【璇儿,用不用为父来帮你啊?】
一群装扮不一的幼童怀里,各自抱着一只小兔子,温润如玉的男子却下达了这样残忍的命令。甚至用那样一副表情,问出那样的话,好似他要做的事情就如喝水一般简单平常。
千烑整个人僵立着,看着他几乎早已遗忘的,父亲的脸。
血脉之间的联系深入骨髓,千烑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过这件事?
【父亲,你爱过母亲,爱过我吗?】
千烑猛一转头,看见年幼时只能扮作女孩儿的自己被父亲抱着,问出了这句话。
他父亲一脸无奈的笑着。他说——
【怎么璇儿一定要问这么笨的问题呢?你娘都已经为我生下了你,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不对……
我根本不记得这些,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父亲,我也想穿和哥哥一样的衣服。】
【这样啊,那璇儿可得乖乖听话,把这里的书都看完哦~。】
开什么玩笑。
那些堆到了屋顶的书,有的不只是安家每一代人留下的手记,还有各种搜罗来的江湖传说。
安家世代书香门第,家中子弟不论男女,都要读不知多少书。更有甚者,拼着英年早逝都要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编纂成册。
而千烑在安家的回忆里,有三分之一都被那些书占去了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读过的书大都晦涩难懂,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想象。
千烑冷静下来,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早晚都能弄清楚,不急于一时。
这么想着,千烑再次朝着识海某个方向走去。
作者:嗨~
作者:祝大家周末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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