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侠客行

“什么声音？”

“岛上来了外人，需得尽快告诉师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

君远棹眯着眼睛打量四周，头顶的枫叶似火，远处的日光灿烂，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低语唤道：“师兄……”

被他唤作“师兄”的男子眉眼柔和、五官周正，虽没有倾世容颜，但一袭暗紫色衣袍却将青年衬得愈发俊秀。所有见他之人都不会想到，他已过而立之年。

唐青歌微弯下·身子，墨瞳流露出一丝温情，他向着君远棹伸出手，想要拉起他最疼爱的小师弟。

君远棹清浅一笑，握住了唐青歌的手站起身来，随后稍稍活动四肢，随口嘟囔了两句。

“师兄，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总这样待我好，我可是会多想的。”君远棹又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哎～毕竟师兄可是这么优秀，这么完美啊——”

君远棹是断袖，唐门弟子都清楚。

君远棹是大师兄最疼爱的师弟，唐门弟子也清楚。

所以所有人都在传大师兄三十而立至今没有情缘，就是因为在等小师弟，在等这位漂亮师弟从江湖历练归来，然后两人携手同行，共写一段佳话。

“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唐青歌笑了一声，眼神从空幽深邃转回，重新聚上焦点，“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体会到情绪的变化。”

君远棹适才清醒，又听到大师兄讲这些高深的哲理学问，一时脑子不能更疼了，连忙转动眸子想扯开话题。

“师兄，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要取我性命？”

君远棹抓了抓脑袋，心想究竟什么叫在他面前才能体会到情绪变化。难道是说只对他有感觉？只对他不同……只在他面前才能表露真实的自己？呸呸，想什么呢！

唐青歌收起笑意，嘴角向下耷着几分，眸中有些深意，他摇头安慰道：“只是梦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感觉一切可好？”

君远棹又看了唐青歌两眼，不知道为何，他只觉得今天的大师兄实在不对劲，但具体如何他又说不出来，只是平白地感觉到一丝寒意与陌生。

但愿是他想多了。

“一切都好……”君远棹点点头，回忆一晌，“但，我只记得随你一起离开门派，之后发生了何事，竟是全不记得了……这是哪儿，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君远棹垂眸敛下神色，以手捂着前额，面容略有痛苦。

因而错过了唐青歌面若寒霜的冷。

唐青歌自然也没看到他眸中的狡黠。

唐青歌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着君远棹耐心解释：“此处是侠客岛。我带你来拜访前辈，途中船遇风浪，你磕到了脑袋，所以有些事记不清了。”

君远棹疑道：“磕到了脑袋？可我怎么觉得是胸口隐约作痛……”

唐青歌摸了摸下巴，又带了几分怜惜之意：“你自小容易忘事。别管那么多了，走，我带你去见两位前辈去——”

君远棹顿时忘掉疑虑，稍微张大眼睛，嘴唇微张，一副显而易见的期待神情。

“什么？不知是哪两位前辈，莫非……师兄快带我去见他们！”

唐青歌畅快一笑：“自然是你从小到大最崇拜的那两位，跟我来吧。”

其实君远棹没有忘，只是想看看唐青歌有什么反应，结果还是在瞒着他。那“梦”里的那场截杀合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且唐青歌出手救了他，还要把这件事瞒着他。

为什么？

君远棹实在想不通，唐青歌怎么讲也是唐门大弟子，是同他生活十几年的师兄，怎么会跟外人一起瞒他？

他越想越不自在，心里越不舒坦，索性便不想。

“黑刀是一柄什么样的刀？”

“是如他一般的刀，你无法想象那是传闻中的黑刀。”

原本是随口一问，被唐青歌这样回答后他彻底起了好奇心，什么是同传闻不一样的黑刀？

“哪里不一样？”

“它很普通，有时一刀挥出很寂寥，像是带着无边的落木，有时一刀却又很空。”

“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可见过他拔刀的不是都死了吗？”

“叶开是例外，我也有幸见过傅大哥杀人。”

君远棹摇了摇头，笑道：“不愧是师兄，天地此间，八荒弟子中，恐怕唯有你有资格跟傅大侠和叶大侠并肩吧。”

“……”

对于这感慨唐青歌却反常地没再说什么，只是双目平直望向前方不远处，轻轻地扬起下巴：“到了，傅大哥他们就在前面。”

君远棹闻言眯起眼睛，在视线所及之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个身影，却也不是太清晰。

等待走近了君远棹才看清那位黑刀傅红雪，他伫立在夕阳之下，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刀，那双眼睛真如师兄所言，是空虚而寂寥的。君远棹甚至毫不怀疑，在黑刀三步之内，如有异心，死亡的血就会在眼前绽开。

“傅大哥，叶大哥，你们今日不打了？”

傅红雪神情依然很淡漠，只是将视线移到君远棹身上，直直地打量。

而传闻中小李飞刀后人叶开则是抱臂笑开，一边看向唐青歌一边打趣道：“你总算舍得将你的小师弟带来了？”

哪怕是面对这两位，唐青歌也没有任何处于下位者的态度，仿佛是要好的朋友一般回道：“叶大哥又说笑了。来，见过两位大侠。”

“晚辈拜见两位大侠！”君远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他对傅红雪是当真的尊敬崇拜，对黑刀的传闻事迹也有所耳闻，这样行礼他心甘情愿。

傅红雪的视线逡巡，从头落到脚，又与君远棹的眼睛相对，最后淡漠地点点头：“嗯，不错。”

自己武功练得稀疏平常，身子骨也实在一般，如果说傅大侠评价有什么是还不错的话，想来就是那一颗干净澄澈的赤子之心吧。他从未下过山出过唐门，来侠客岛居住也是首次，不染尘世的灵魂，该排在傅大侠见过的前几。

“傅大侠是在夸我？”君远棹抿了抿嘴，用食指刮蹭着鼻尖，有点不太好意思。

叶开眨了眨眼：“‘黑刀’傅红雪可不常夸人，看来你虽年纪轻轻，前途却不可限量啊。”

这次不用师兄提醒，君远棹再次躬身拜下：“谢过傅大侠，谢过叶大侠。”

叶开从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本功法秘籍，掸了掸灰才递给他：“我这有本心法，名叫‘万流归宗’赠你。以你的资质，若是勤加修习，说不定下一个江湖十年就是你的传说了。哈哈。”

没有八荒弟子能不为江湖传说心动，君远棹眉角一跳，双手郑重接过：“……晚辈定会勤加练习，多谢两位前辈指点。”

“不必。”傅红雪把刀背在身后，垂眸不语。

叶开轻笑：“你同你师兄一样，叫我们一句大哥就好，也不必如此客气。”

“叶大哥，傅大哥。”

“嗯！跟你师兄当年的模样如出一辙，哈哈哈……”叶开右拳打在左手掌心，笑得爽朗开怀，“你师兄当年也是个毛头小子，见了我跟傅红雪也会害羞。”

“叶大哥，你也别打趣我了，我带小师弟还有事要做，就不继续叨扰了。”唐青歌轻轻摇头，满眼的无奈。

叶开洒然一笑，向着唐青歌摆了摆手：“行，你们随意，不招呼了——”

唐青歌这才扭头：“走吧。此处风景甚美，我带你走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君远棹才问：“曲径通幽，通向何处？”

“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又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侠？”

“嗯……是也不是。”

君远棹在心中按着数，今日的唐青歌有点反常，他总觉得这一切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哪不对。

天色暗下来，远远地望到天与海的交界，是燃尽焰火的色彩。

没带他去见任何人，而是来到一块墓碑前，跟想象的森冷墓碑不同，这块碑爬满了盛开的蔷薇，落在桃树下，只让人感到安宁平和。

甚至会爱上这样的美景。

“燕大哥，好久不见。”

“天涯有蔷薇……这是……”君远棹在碑前站定，轻念着碑文。

可还没等到唐青歌的回答，君远棹心头就漫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楚，像是灵魂深处的怀念与叹息，莫非他曾见过这位？

“这是昔日江湖名宿，蔷薇剑燕南飞的衣冠冢。”

“蔷薇剑燕南飞？……和黑刀傅红雪，小李传人叶开一样，为江湖中万人传颂的蔷薇剑燕南飞？”

“我们不让你入江湖，是因为，这条路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凶险……”唐青歌幽幽地叹气，“如燕大哥这般的豪杰尚且都要身不由己，终而陨落，我们怎么放心得下你？”

君远棹坚定缓慢地摇着头：“我不怕凶险，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仗义行侠，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做英雄很好么？”

“未必要做英雄，只是想帮助他人罢了。”

“我知道了，你替我走一趟江南吧。”

“啊？”君远棹挠头不解，“江南？”

“你去江南，替我将两封信交给天峰会与青龙会之主。之后的事，你遵从本心，随机应变。”

君远棹的手指收紧，唐青歌这番话好像是知道他此行能遇到什么一般……他师兄对他隐瞒，他也不打算现在一无所知地发问，于是他小心压住自己的疑心，拱手作答：“我懂了，我一定行侠义，不负我唐门威名。”

“……嗯。来，陪我一起给燕大哥祭一杯酒。”

君远棹自然照做，而这时他又看到墓碑旁立着一把剑，想来就是传说中的“蔷薇剑”，剑身以鲜血染红，有如此剑蔷薇有魂，吸食恶人鲜血。

“师兄，燕大哥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

一杯酒祭完，可唐青歌不愿多说，君远棹只好转移话题：“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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