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什么都缺,唯独酒,要多少有多少。”唐青团笑着起身。
他说的没错,唐青团回来后没多久,侍女们就鱼贯而入,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坛酒,最后一一摆放在木桌上。
待她们走后,君远棹才惊道:“这么多?”
“无妨。”唐青团轻笑出声,伸手打开一坛,甜腻的花香顿时从中传来,“这酒不醉人,放心。”
君远棹听罢,这才启开一坛,为自己满上一碗。他浅尝一口,却觉得没有闻起来那样甜腻,反而有些清醒爽口,让人尝了一杯,还想再贪一杯。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团子,你知道这么多,可以给我讲讲大师兄的事吗?”
唐青团举杯迟滞,面容带笑,话音中却有些疑虑:“君,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君远棹置在桌面上的左手收拢,他长出一口气,无奈地笑道:“大师兄不肯同我讲,我听到的大多事迹都是传闻,了解的实在不多。”
“哦?”唐青团疑了一声,却没再问。
他向君远棹讲述:“唐青歌,在他弱冠那一年才来到唐门的,他不完全算作唐门弟子。”
“他的武功路数绝对不是唐门的路数,可就算我们问他,他也从不会说,也从没有在弟子面前展现过。”
君远棹哑然:“他可是唐门青字辈。”
“的确,可他是后来才认祖归宗。”唐青团将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继续道,“但最让人敬佩的——他仅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唐门的机巧暗器、傀儡操术学会了,甚至是精通,唐门同门中除了唐青枫,没人是他的对手。”
君远棹突然生出一股崇拜之情,唐青歌的事迹可比他看过的话本子剧情热血多了,英雄就该是这样的。
唐青团一笑:“唐门六房,他每一房的知识都学到尽头,然后再用他们自家的本领,将他们打败。”
“啊?”君远棹不敢置信。
唐门六房为攻玉房、金玉房、天一房、暗青房、偃师房和追魂房。攻玉房由外姓弟子组成,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修习暗器傀儡之外的所有武功招式;金玉房掌管钱粮收支;天一房研究毒药解药;暗青房研制火器暗器;偃师房善于机关傀儡;追魂房全是唐家子弟,负责解决唐门的江湖恩怨。
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将每一房的功夫学到极致,太过震撼。
“他不张扬,也不咄咄逼人。同金玉房算钱粮收入时,温和有礼,哪怕全胜也是说自己运气好云云,让那帮老家伙根本生不出来气。”
君远棹笑了笑:“也不知道当时那般气度是从哪学来的……我要是他,可决计是做不到的。”
“他虽然认祖归宗,但却像不愿回来。”唐青团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摇头叹道,“他跟傅红雪同游江湖,也跟燕南飞豪情共饮,唐青枫与他情同手足,公子羽对他赤诚邀请,他是上个武林十年的传说,他的知己好友遍结天下。”
君远棹连干了两大碗酒,叹道:“听得我都热血沸腾了。”
“他见证过孔雀山庄的覆灭,见过蔷薇剑身死在他眼前,在青龙会当过卧底,见过高楼起宴宾客,也见过楼塌了。”唐青团似乎又想起些什么,轻笑出声,“最让我们想不到的,应该就是唐青枫的死吧。”
谁?唐青枫唐师兄?唐师兄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就死了?不过无论怎么说唐青枫也是他重要的人,因而君远棹皱皱眉毛,问道:“我唐师兄怎么了?”
“没怎么。”唐青团瞟了他一眼,“唐青枫为了救唐青歌身死,被公子羽一剑穿心,是苏霜华以命换命救他回来。”
“啊!”君远棹突然想起来苏霜华的身份,移花宫前总管,是苏小白的义父。他低头看向碗中自己的倒影,唐青歌一定自责到不行,师兄会愧疚一辈子的。
“不。”唐青团看懂了君远棹的表情,他沉下眸子,对后者低语道,“唐青歌与唐青枫在此决裂,唐青歌恨了唐青枫很久。”
君远棹突然觉得脊背发冷:“为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不想牵连到旁人吧?”
“等等,那苏霜华又为何要救唐青枫?”
唐青团似乎是被他的问题噎住了,末了看了他半晌,才幽幽地说:“这回我是相信你真的傻了,唐青枫是移花宫的少宫主,莫非你真的不知?苏霜华作为总管誓死保护移花历代宫主,在他死后,继任的总管苏小白也会继承遗志,对唐青枫以命相护。”
唐青枫是移花宫的少宫主?
难怪他今天要穿移花弟子的衣袍,难怪他笛音的造诣那样高,难怪……可为什么唐青枫从来没跟他说过?
“团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我?”君远棹抬手撑着额头,按压穴位两下。
“哦,对,我给忘了。移花宫总管苏霜华对唐青歌有恩,这大概就是他跟唐青枫生嫌隙的原因吧。”
什么恩情值得他与兄弟决裂?
君远棹总觉得此事还有蹊跷,但一时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唐青团知道这么多已然不易,再刨根问底其他的事,总归不太好。
他只叹道:“可这一切因他而起,唐师兄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师兄,何故于身死,他若要是当真要恨人,最应该恨的其实是自己。”
唐青团点头道:“这点我赞同你。”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唐青歌已决定了死,唐青枫救他,实则扭曲了他的意愿,所以他恨。”
听了这话,君远棹也赞同道:“团子,此言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唐青团伸出手指叩击桌面,“你问了那么多别人,怎么不问问我?”
君远棹闻言干笑两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闷酒,一碗接着一碗地倒,像是要执意把自己灌醉。
唐青团过了片刻才唤道:“君。”
君远棹没搭理他。
唐青团没好气地喊他名字:“……君远棹。”
“哦?团子,那你有什么特别的吗?”君远棹这一会儿就已喝了四坛有余,在唐门的时候师兄从不让他贪杯,因而他的确有些醉了。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知道的事情很多。”唐青团意有所指。
君远棹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知道得多……好哇,也比我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知道的事很多的人,往往死得也很快。”
君远棹听后嗤笑,两手撑坐起身,满眼不屑狂傲:“我不怕死,我只怕不能痛快的活着。”
唐青团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指腹有规律地打着节奏,认认真真地看着君远棹,饶有兴趣地问:“你这样装着活着,不累吗?每天思虑这么多,不累吗?”
“怎么不累?怎么不累……我累得要命,全天下都没有我能相信的人。”君远棹突然泄了气,将肩膀放松下来,神情中有着痛苦,“就比如你,唐青团,接近我别有用心……我该相信你吗?”
唐青团眼神凌厉,突然伸手抓向君远棹的脖颈,似要置他于死地。可没想君远棹比他更快,伸出两指便把手掌拨开,以指节敲在他的腕间麻筋上,又把他的手腕紧紧握住。
他的肩膀被君远棹拧着劲,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唐青团又放松地笑着:“还是不要相信我了。”
见唐青团眼中不再存有杀意,君远棹才把他的手腕松开,眼眶通红地灌了自己一碗酒,喃喃低语:“原来你要杀我,是你……我早该想到的。”
“现在清楚,倒也不算太迟。”唐青团将手按在君远棹的肩上,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君远棹痛苦地将脸埋在掌心:“已经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了……你们都在骗我。”
唐青团笑了两声,好心劝道:“如此,下次出门时可要当心,莫要再被人利用了。”
君远棹在唐青团离开后又喝了好几坛,不知是单纯赌气还是报复,将剩下的酒全都喝下去,原本甘甜的酒酿喝在嘴里,灌入喉中,只觉得发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昏睡过去的。他只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替他擦着脸颊,拨拢他的头发,为他脱下靴子,再给他盖上薄被。
君远棹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沉沉地进入梦乡,而在梦里他却拥有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师兄!”他听着自己这样开口。
他虽然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是他能体会到那份掩不住的欣喜,君远棹伸手抓住苏小白的手腕,以二指探脉。
这时的苏小白看起来更加的年轻,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生命力,青白的移花宫服因穿在他身上而别有韵味,他面容精致秀美,身上纤尘不染,端得公子如玉。
“无碍。”苏小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点微笑。
而后苏小白对着君远棹摇了摇头,示意是真的没有事,不必再替他担心:“你此番去往中原,不同那时的临时出行。切记照顾好自己,一切小心。”
是告别?可君远棹此前根本不认识苏小白,更没有这一段的记忆。
那个他只是乖巧慎重地点点头,强压住唇角的笑。
“……若遇到事情,便给宫中传信。”苏小白嘱咐道。
他发现苏小白的眼眶泛红,可他不是苏小白,自然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千回百转。他只是略微一笑,扬臂把眼前的人紧紧拥在身前,低声道:“师兄……我突然,不想走了,我想一辈子都留在移花,留下来。”
“……好不好?”
君远棹却知道自己这番话当真不是玩笑,只要苏小白这时肯点一个头,说一个好字,他就真的不会走了。他会永远地留下来,一辈子待在苏小白的身边。
他虽然不是此情此景的当事者,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苏小白只用比他更紧的拥抱环住他,在他后背的指尖扣紧脊背,用力到双臂都轻微的颤抖,可纵使是如此,苏小白也好似舍不得放开他一样。他感觉到颈侧呼吸滚烫,也察觉到苏小白话音中的干涩——他是想要落泪的。
可苏小白却忍着不肯落泪,只道:“说什么混账话……你前些日子不还盼着也能游览大好河山、游历中原,加入水龙吟吗?”
是啊,加入水龙吟可是他的夙愿!
君远棹却被自己的想法惊醒,从床上腾地坐起身,四下一片茫然,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哪里是真实,哪里是梦境。
……他仍然待在那间房中,不过是日暮西垂,不一样的景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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