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小白

君远棹猛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犹如一个溺水将要窒息又被人捞上岸的人。

可嗅着嗅着却发现……空气中充满了那种味道。

是情.欲过后的靡醉的，还夹杂着一点汗液的气味。

“你醒啦？”唐青枫突然出声。

在他没开口说话之前，君远棹连房间里多出来这一个人都不清楚，知道唐青枫在此，他本能地放松自己。可下一刻他却绷紧了脊背，脸颊染上热度。

那唐师兄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宝贝小师弟跟他天峰盟的下属那什么过了，挖他的墙角，而且另一位当事人还不知道哪里去了。君远棹心说，我要是唐师兄，我心情现在一定很复杂。

君远棹小心地瞟了一眼唐青枫，谁知他今天穿了一袭素白色的衣袍，衣摆衣领叠得整整齐齐，手中也把玩着一支玉笛，不再束起的发却整齐的散在脑后。他从没见过唐青枫如此打扮，像是移花宫的弟子……

“唐师兄。”君远棹伸手挠了挠脑袋。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呀？”唐青枫将玉笛在指尖转一周，笑眯眯地问道。

“我……他在哪？”

这个他指代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啊，你对他做了那种事，他自然难过得不想见你。”唐青枫把玉笛放在唇边，简单地吹了几个音节，就像是闲着无聊解解闷，“而当小白不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你我都找不到他。”

骗人。

君远棹抿了抿唇，心说苏小白怎么会难过，怎么会不想见他，怎么舍得不见他？一定又是唐师兄想要逗他玩、打趣他……可君远棹又想到苏小白的泪，跟他那种莫名其妙的眼泪不同，苏小白的泪一定是有理由的。

要么是开心，要么是难过。开心么，大概不太可能。

君远棹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醉心花香囊，看着自己身上披挂着的干净的移花宫外袍，安静地垂下眼睛。

“你是怎么想的呢？”唐青枫把玉笛收在腰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是我的错，苏师兄他……想要我怎样都行。”

君远棹坦然承认，若是因为这件事，要他负责，去偿还对方一辈子，也行。而且他没觉得跟这样的人携手相伴有什么不好，硬要说些什么，还算是他占了便宜。

“想要你怎样都行？”唐青枫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伸手抹了抹眼角，“这是补偿？可若他不想要，怎么样呢？”

“那此事就当没有发生。”君远棹答，一切都依照苏小白的想法就好。

唐青枫朗笑出声：“哈哈哈哈……枉他一往情深，是否也当你们从没见过？”

“不……”君远棹忙着否认，却被唐青枫打断。

君远棹这才冷静下来，在此事上，唐青枫看似询问他的态度，让他游刃有余地进行选择，实则至始至终都站在苏小白的那一边。无论他此时怎么选，选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甚至还对他有点敌意。

这一认知让君远棹心中很是不舒服，他以往的朋友一共就两位，一个是他的大师兄唐青歌，另一个就是他的唐师兄唐青枫。

这两个人一个两个都欺瞒着他，甚至……也许不是真心待他。

他一时接受不了。

“唐师兄，你能给我讲讲苏师兄的事吗？”

对于他的要求，唐青枫似乎觉得并不逾矩，于是缓缓开口：“我么，跟他认识的算早……他是被移花宫总管苏霜华捡到的孤儿，苏霜华是他的义父，他起初就是移花宫少总管。”

“他性子不怎么好，有时候不愿意说话，有时候又太过能忍，什么话都要憋在心里。也就是长在移花宫，要是放在外面，指不定被人欺负多少回。”

“他做什么事都尽心尽力，苏总管死的时候也没见他难过，可他真的没有心吗？”

“他的难过都藏起来咯，哪怕是我，他都不会同我说，他一定要去做那个最温和最完美的苏小白。我还是最近几年学会的察言观色……也勉强能从这位总管的面上窥探几分……”

君远棹无奈地抬起眉，问道：“他有做过什么大事吗？有受过伤吗？”

唐青枫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君远棹，笑道：“有啊，他做过很多大事，受过许多伤。”

看来是不打算跟他细说了。

君远棹又问：“他有特别喜欢的吃食吗？”

唐青枫挑挑眉：“这些该你亲自去问，会不会更好一些？”

“明玉子……”君远棹低声呢喃。

唐青枫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君远棹两手按住自己的头，咬了咬牙，“可我记得，我在移花岛的海岸，钓了一整晚的明玉子……可一个都没钓到，最后鱼饵都耗尽了，其他七七八八的鱼钓了好几筐。”

“那个晚上霞光满天，夜里又冷得要命，我只一身单衣，却心里欢喜，不知道疲倦。”

“可我……我分明没去过移花岛。”

唐青枫哈哈大笑，问道：“钓明玉子做什么？”

“想给一个人，做一道菜，他最喜欢凉拌明玉子，我想要他开心，想给他做很多很多。”

唐青枫似乎有些动容，他清了清嗓子：“你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好，很好……每天都吃饱穿暖，没有风餐露宿，朋友虽然不多，但唐师兄和师兄都对我顶顶的好。”君远棹握了握指节，像是想要去抓住什么东西，“可我心中有点空落落的，每天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要做些什么，太过安逸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生活，可能是很多人难以触及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珍惜。”

唐青枫点点头，从倚靠在桌案上改为端正站立，他转身看了看君远棹，又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

君远棹看着唐青枫笑了笑，听了这话他稍有些宽心，无论是否隐瞒些什么，是否去欺骗他。他师兄与唐师兄总该不会害他，倘若是要害他，他们俩有无数的时机去做。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爱上他吗？”唐青枫弯身戳了戳君远棹的胸口，那颗心脏平静地跳动着，没有喜悦与心动。

君远棹也清楚，如果别人问他爱不爱谁，如果有感情，那一定是欣喜雀跃，心脏砰砰跳着，最后忍不住笑地说一句“我爱他”。如果没有感情，身体的反应一定比嘴更诚实。

可才认识两天，才见两面，就算他们之前有什么未尽的缘分，那也是前缘……怎么可能这么快地就喜欢上什么人呢？

君远棹在心中给自己找着借口。

“很好，那就是没有。”唐青枫重新站直，略微活动着肩膀，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君远棹张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的确如此，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白。”

君远棹整个人都僵硬在榻上，一动都不敢动。从什么时候起他背后来了人，他一直都没发现，这些谈话苏小白又听到了多少，是否是从头听起。

苏小白向前走了两步，君远棹得以看清他的侧脸。

他的脸色很冷，很白，也很淡。

君远棹恍然地想到，原来移花宫总管苏小白真的是无欲无求的仙人，他可能面无表情，也可以冷眼相向。他对你好，对你纵容，大抵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苏师兄。”

苏小白却越过他，看也没看一眼，对唐青枫道：“走吧。”

“我早说了，为什么不让他新生。”唐青枫轻笑一声，可声音中却没什么笑意，“他会有新的人，新的家庭，新的生活……你有什么资格干预呢？他都走出去了，没走出去的是你自己。”

唐青枫每说一句话，苏小白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最后连眼中色彩也褪尽。

在君远棹的印象里唐青枫一直都是最疏狂恣意的唐师兄，他会温和地安慰你，从来不说打击人的话，情商高懂得照顾人。可就算君远棹不了解实情，他也看得出来，唐青枫是毫不留情地一刀一刀插在苏小白的心口。

“等等。”

苏小白始终目视前方，即使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唐青枫偏头看向君远棹，弯眉笑问：“怎么了？”

要说些什么？一句“别走”挽留得下谁？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干预他人的决定，有什么资格让苏小白为他留下？

“唐师兄，你能告诉我……我失去的记忆吗？”君远棹竭力让双手放松，“你刚才跟我说苏师兄的事，有很多还没说到，我猜故事里的主人公，有我，所以你没办法细说。”

“我们是两根相缠的丝线，我们的故事融合在一起，除了我，他的故事就不完整。”

君远棹越说越笃信这样的可能。

苏小白听了这话才看他一眼，那一眼中有着怜悯，却不再有怀念。

“哦？”唐青枫托起下巴，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有些事，在我完全听过之后才能决定。”君远棹梗着脖子，执拗地等着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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