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的树枝被月聚光,墙壁空白作它的幕布。那树影颤动,可此刻无雨无风,天幕恬静。子夜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因这刻至暗至静,旧的一日走到尽头。但这也是苏生的时刻,新的一日悄然衔上昨日的尾端,无限回归至圆满空白的零。
在一切的开始,婴儿呱呱坠地,从此要用一生学会忍耐。忍耐饥饿,忍耐疲倦,忍耐触不到底的欲望,忍耐从生到死的孤独,忍耐与生命同长的疼痛。没人会告诉孩子人生其实是场苦修,更没人愿意听他呼痛,好像只要不说,一切痛苦就都不存在。
他是被规划被框定的矢量,不允许路径以外的震荡,唯有堆叠蜕下的血肉向着终点既定的坐标前进。他披着孩子的外壳,却变成无边沙漠上踽踽的骆驼,变成险恶丛林里搏杀的猛兽。
不是树影在颤抖,是自己在颤抖,陆沉突然意识到。他以为自己早就足够麻木到失去感知的能力,以为只要用层层严密的防御把自己包裹,就可以做台精妙的机器,弃绝人的感情人的特质人的痛痒。
可你如一豆火苗烧尽了他所有屏障,积攒十余年的疼痛终得释放,刹那爆发。那是指尖同乐声一起破裂的刺痛,是看着生命力从他、她和它眼里消逝时尖锐的令他作呕的绞痛,是在自己手中高潮时爽快又罪恶的欲哭的闷痛。
它们顺着他的神经涌来,如袭击城市的一场台风,以高亢十倍百倍的阵势,愈来愈强、愈来愈上,卷走那些文明的遗迹与繁冗的规则。人类的、血族的、世家的——直到所有的社会属性被席卷一空,直到猛兽终于变回婴儿,出自本能的泪水决堤——
直到他像经过一场轮回,伏在你膝头泣不成声。
幼兽般的呜咽中,你听到他不断重复的两个音节。
妈妈,妈妈,妈妈。
二十六岁的陆沉从未在你眼前有过失态,他几乎已分不清面具和真实的边界,你只有隐约的猜想,他有时困惑如初生的婴孩。
而十六岁的陆沉尚未被伪饰腌透,虽扯下面具时也不免血肉模糊的剧痛,但好在,你终能寻到那假面的罅隙。睽违已久的孩子面孔如洋葱心被层层剖出,揣测得到证实,你却被无名的辛辣呛得满脸泪水。
心疼与欣慰交织,让你捧起他的脸来,用唇啄去那两泊红湖下的他的眼泪,如同修女为孩子施予祝福。
你偏偏忘了,眼前的孩子最不信神。
即使神确然存在,即使神就在面前。
下一秒,嘴唇所触的质感不再是脸上柔韧的皮肤和细小的绒毛。熟悉的软腻如蜻蜓点水降落在你唇中。那点吐息被你敏锐地攫住,又更为炙烈贪婪地吮回。这是一个多么极尽缱绻的吻,两条舌如蛇绞缠,他穿越国境线向你迎来,
好想、好想让你知道我如何毫无保留地爱你啊。
你常自诩是自我又自私的一个人,你曾坚信你永远只属于你自己,认定此生不会爱任何人胜过爱自己。你不愿把自己献给任何人,可眼前这个人,又是如何猛烈地使你动摇。
你当然热爱理性遵循秩序,然而陆沉却让你发掘出未曾谋面的自己。
——那个如渴望人性之善般渴望着人性之恶,想要打破伦理、道德 ,抛弃礼仪甚至理智,仅用未开化的蒙昧野性,被捕获、被拆吃的,癫狂的自己。
你在呼吸的间隙睁眼,却透过他的眸子看到你自己的眼睛。
它们相似得令你惊讶,你知道他也一样惊讶。你看到同样的欲求和野蛮,如烈火般狂热的献身的冲动。
对视的那一瞬,火舌同时舔上你和他跪地的腿脚。烈火向上蔓烧,烧掉有形蔽体衣物,烧掉无形障壁厚壳,烧掉一切表演痕迹、一切所谓自我——所以你终于不是你了,又或者你终于找到你了——有人在问,不,那是你自己的声音在问:
“你想要我吗?”
“想。”十六岁的陆沉回答,“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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