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枣酒

面前美酒佳肴任长袖带着一抹怒气拂落至阶梯之下，子桓站起身来，抬脚也将腿边数个金案踹翻在地，脸上阴晴只在一念之间。

“赐婚！？”

冷滞的空气之下，无人敢言，子桓瞪大双眸瞥了我一眼，然后慢步朝母后走去，每一次落脚仿佛都有金石在熊熊燃烧：“这件事，为何不先与孤作商量？”

“……”卞太后合上双眸：“此乃喜事，有何商量。”

早在一刻钟前，一切都还安之若素，直到卞太后打破这份宁静，出言语出惊人，当她言毕，不光是子桓，在座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那位崔琰更是面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在这王城之中谁人不知，这个曹子建虽为王族后裔，更是当朝陛下的亲胞弟，能与此等身份攀上亲戚自是富贵临门啊，可谁叫偏偏此人是曹子建……

曹子建啊！

崔琰惶恐地道：“太后，陛下！我那侄女骄纵难驯，性格乖戾，实在配不上太后的恩赐。再者年纪尚小，恐无运享受得了这份福气！还请太后三思，为小侯爷另择王妃人选呐！”

“你是要忤逆哀家么？”

眼看卞太后变了脸色，崔琰更是慌乱地跪了下来，一向巧言善辩的一个人才，竟然此时浑身颤抖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着崔琰惶恐的侧脸，我面无表情地沉思了许久，我并不明白他在恐惧什么，忽然眼前一片恍惚，子桓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我跟前，高大的身躯使我习惯性扬起了脖颈，怔怔看着他。

一瞬间，他挡住了我视线里所有的喧嚣，眼中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子桓同样凝望着我的脸，抬起手，粗粝的指腹摩擦上我的唇角，我能感觉到那处皮肤有火焰一般滚烫的温度来翻着辗转。只见他腮帮鼓动，薄唇轻启：“孤只想听你的意见。”

我在他眼中沉默良久，淡淡将视线移开，落到他胸前衣襟的锦花图案上：“子建愿同崔小娘子共结连理、共赴白首，谢母后为孩儿赐此良缘。”

空气静默一瞬，一武侯王突然爽快地笑了：“看呐，不愧是我朝第一大才子，张口闭口就是和我们成天打仗的这类糙人不一样呐，哈哈哈！我说崔琰，你还等什么呢？送上门儿的金龟婿都不要，你怕不是缺心眼儿吧！”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捅了他一下，他这才止住了笑声。

“子桓，此乃哀家亲自为子建牵连的姻缘，子建他也自表满意，你还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我将目光像母亲投去，却突然发觉肩上一阵剧痛，原来是子桓狠狠握住了我的肩窝，似铁的五指像是要钻入我的骨头里。我抬眸，忽然撞上了他那一双赤红的眸子，那蒙在珠帘下的双眸，依稀有晶莹闪烁。

他哭了？

我心底在这一瞬间泛起沉重的闷痛，可迫于压力，却无法从脸上表现出来，只能强行移开了目光。

“是你逼我。”

子桓在我耳畔，小声留下这四个字后，便从我身侧大步擦过，径直离开了殿堂。

我回头看他浸入刺眼阳光里决绝的背影，从此心门永远尘封在了这里。

大婚那夜，是我与崔氏相识的第一面。

我第一次见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而她亦如是，却丝毫不认生，能嬉笑着抱住我的腰，把我反扑到床上，道：“此前只知道侯爷的诗篇，天下一绝，今日一见，果真诗如其人，风度翩翩、气质出众，妾能嫁给侯爷，实属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愣住，慢慢挣开她的双臂：“你认识我？”

她羞红了脸：“天下谁人不识曹子建？”

崔氏是个活泼的姑娘，喜梳妆打扮、更喜玩乐。她时常对着镜子折腾几番，抱怨那些嫁为人妇的女子盘起发来难看，我望着她苦恼的神情，无奈出言道：“你不爱盘，便不盘了，你若欢喜，怎么着都无妨。”

她又扬起了笑颜，转身要来依偎我，我却本能地躲开，温言道：“前些日子不慎感染了风寒，我已搬去南院那座竹屋，近些日子就先住那里了。”

她倒无心，只嘱咐了我几句，便与随身丫鬟上街游玩去了，归来时载了一马车的布料，和饰品，好定做几身漂亮的纱衣。

整日有了银子花，她缠着我玩乐的日子便少了，我也任由着她去。

外面人都说，我娶回来的不像是王妃，更像是养了一个骄纵的小妹。

转眼一年半载过去，我的生活除了喝酒、听雨、写诗作画之外，再没有什么波澜。

回想起那个让我心头刺痛的人，从那日生辰宴以来，我们再没有相见。他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过他，我们仿佛都在不经意间，这样淡出了彼此的生命。

本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继续渡下去，奈何天命捉弄人心。

初四年，曹子桓设计毒死了曹彰。

这是一件足以轰动史册的事情，而同是书中人的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的两位血浓于水的兄长，竟会有彼此残杀的一天！

那日，子文自边疆凯旋进城，身上的盔甲还未来得及卸下，便被唤去了宫园中的凉亭，静候陛下同之小叙。

高阳似火，他等了几刻钟后迫不得已摘下了头盔。石桌上摆着一盘下完不知多久的乱棋，他虽看不懂，但也忍不住抬手捏起一枚棋子。

“我渴了，拿茶来！”他喊道。

还未等到棋子下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茶自是不缺，不过孤知你杀敌有功，此次归来特意备了上等的乌枣酒，不尝尝吗？”

曹彰回头，就看见曹子桓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己，对方的视线慢慢移到那只停半空中的棋子，然后又轻飘飘地移了开。

他身侧站着几位侍者，走过来将那盘棋撤了下，随后将玉盘中的乌枣酒款款摆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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