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子桓将郭照的所见所闻怒气冲冲地同我复述了一遍，翻来覆去讨要一个说法。我眼珠子一转，坐起身来紧紧抱住他，哀怨出声：“子桓哥哥，此女一次又一次地陷害于我，这一回，你又要站在她那边？”

我特意将‘子桓哥哥’四个字咬得极具意味。

果不其然，他腰身颤了颤僵住了，粗浓的气息渐渐缓和了不少，只听得胸膛内如雷打鼓，一下下震颤着我的耳膜。

他抬起双臂也将我环入怀中，嘴角在我的鬓角厮磨着，吐出火热的鼻息：“那你想怎样？”

我抬起眸，使月光的清冷趁虚而入，再映入子桓的眸中：“你说枕边人须是信得过之人，夫人是你的妻，而我是你弟弟，你却听信一个妾的三言两语，让她随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若和夫人真有什么，又何须她口出谗言，王兄这般精明的人，岂会看不穿？”

子桓听后用嘴唇疼惜地碰了碰我的眼睫，道：“你是要孤信你？”

我微微皱皱眉，知道他这是在明知故问，继而装傻骗取我的讨好奉承，不由得疲倦起来，用力将他推下床：“子桓哥哥既不信我，还来我的殿中做什么？出去，郭照那厮此时恐怕连酒水都为你备好了！”

“子建，子建，”他赶忙握住我的手腕，又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我跟前，随即脸颊便贴了上来：“不管甄洛对你有没有非分之想，孤只要知道你对她没有那份心思，孤便心安了。”

我被他仰面摁倒在床上，冰凉的单子皱皱巴巴，将我们两人裹缠其中。

“子建，孤信你。”他说道。

·

“从现在起你我和离，往后曹家之事，无需你再插手。”

“……”

隔日，昏黄的鎏金柱旁立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人身形孤傲，背对着身子，吐气如冰，空气中弥漫的尽是令人寒颤的无言。

那后面的影子娇媚不失端庄，幽然笑出声来，脸上不见哀怨，只有遮掩不住的释然：“我同你本便是一对怨偶，当初你因妒忌将我强娶入府，故作姿态与我恩爱，其实，你从未想要真心娶我吧？你只是怕子建……”

突然提及我的名字，子桓猛地转过身，狠戾回眸：“住口，我们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你们的事？”甄洛讽笑，缓缓朝他靠近：“就算没有爱，我对你也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子桓，你真的觉得子建他需要你吗？你为何不能认为，子建离开你就会获得新的人生呢？你有多久没能看见他笑了，他对你的笑，有几分是真心的？”

曹子桓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双含血的眸子如狼似虎地瞪去，隐忍般地磨着后槽牙。

若是别人，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定要跪下身来摇尾乞怜，求饶连连。但甄洛既将这憋了多年的话吐出口，就像除去了每日每夜悬在心头的一把刀子那般如负释重。对她来说这并非是自取灭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束缚的良机。

只是她的笑容转瞬即逝，漫上脸的则是前所未有的犀利：“曹子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时分离未尝不是新生，我和你如是，子建和你亦如是。”

曹子桓的杀气已然升腾到了再无法抑制的境地，于牙关吐出几个凶狠的字眼：“你别逼孤。”

甄洛将头上的金簪银钗金属摘下，眸中一片霜雪：“从头到尾，是你在逼天下人。”

“……”

曹子桓凝视着她，眼中火光彻底沦为两片静默的死寂。

·

当夜，冷风簌簌吹过窗面，我从梦中惊坐起，盯着窗外的树影直喘气。冷汗带着发丝黏在脸上，我伸手朝身侧探去，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心底一寒，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令我的心跳始终无法平静，更别提再次入睡。

我只好起身，披上外衣朝殿外走去。

天色墨蓝，琴乐哀婉悠扬，我还未推开隔窗，就听见萧瑟的乐音传遍四方，不知是从何处而来。我回头，问侍从道：“三更半夜，谁在拉琴？”

侍从叩首：“回侯爷，这琴是从后宫传来，陛下召集舞女琴师，为甄夫人所弹奏。”

我一愣，点点头，向远处后宫的那片地带望去：“既如此，倒也不稀奇。只是这曲子太过哀婉了些，听在我心情凄意切，实在多愁。王兄什么时候恋上听这般悲伤的曲子了？”

侍从听后面露难色：“怎能不哀婉？这首《断弦》，乃是陛下送给甄夫人的诀别殇曲啊！”

“你说什么！”我本该舒展的眉目骤然变样，讶异道：“殇曲？”

自古琴瑟比喻夫妇，故称妻子死了才叫“断弦”。

侍从再次叩首：“难道侯爷不知，陛下今晚要处死甄夫人一事？此曲临了，就是甄夫人该服下毒酒之时……侯爷，您去哪儿？”

“侯爷！您还没穿鞋呢！”

“……”

长长的木廊，冰凉刺骨，根根木刺划过我脚底的皮肤，不一会便使得鲜血淋漓。

我双目变得血红，不停歇地朝琴音的根源追寻而去，半分不敢懈怠。

曲终人散，曲终人散，我哪敢停歇？

甄洛要被赐死，被子桓赐死？曹子桓，你答应过我会信我的，你为何、为何……要骗我！！

我咬紧牙关，双目死死盯着即将靠近的青砖红墙，口中的喘息随冷风的贯彻而更加粗浓。

“侯爷停步，陛下有令，今夜宫中仪式置办严密，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

宫门口的兵将我拦了下。他冷漠的语气以及浸满风霜的面庞让我忍不住浮想起了夏侯尚的脸。我瞪着血红的眸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看清楚我是谁，你看清楚我是谁！”

那官兵叹了口气，仅一只手便将我挣开：“临淄侯爷，您请回吧。陛下有令，今儿就算是太后驾临，也不容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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