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

我叫闻月，是一名过气主播，我曾经很红，只需要每天换不同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在直播间里唱唱歌、卖卖萌，就能够月入十来万。

在那时候，钱算什么东西？一票小姐妹一起出去玩，我总是抢着买单；逛起街来，买东西我也从不手软；身旁的朋友一有做人肉代购的，第一个就跑来问我：“月姐，你有什么想从国外买的东西吗？找我啊！”

我住的出租房里，有一个二十几平的房间，原本是一个卧室，后来被我买来的衣服、鞋、包、各类小饰品给塞得满满当当，连床都被我找人给拆走了。

每当我在直播的时候被人骚扰，或者受了委屈，心境崩溃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个房间里，坐下冥想。

说到这里，你们一定觉得奇怪，既然房间被我塞得满满当当，那我又是怎么坐下的呢？是这样的，除了进出的通道外，房间里唯一能让人坐下的地方就是从放在屋子正中央的一个从某宝上淘来的麻编蒲团。

坐在琳琅满目的时尚大牌之中冥想，是多么具有仪式感的一件事情，这大概是我对抗这个物质世界的侵蚀最后的方法了。

而现在，每天直播十个小时的我，总被老粉调侃“小月，你这件衣服好眼熟啊？”而我呢，只能迎合着说“没办法，哥哥们都不送礼物给我，小月只能把旧衣服翻出来穿咯。”

也有老铁会问我地址，说是要送衣服给我。我可没那么蠢，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你还不能说“滚蛋”，只能说好意心领了之类的客套话。

我现在的收入还不及楼下弄堂里卖烧饼油条的“老拐”，他每个月比我挣得多多了，而且他已经这样持续了十几年，街坊邻居之间有传闻，他儿子娶媳妇买婚房的时候，他直接扛着一麻袋现金去付的钱，把售楼处的人都给吓懵了。

隔壁直播间的小姐妹“花海”总是调侃我，她说：“月姐，你看你每天直播这么长时间，一个月还不如‘老拐’挣得多，不如改行去卖炸鸡排好了，名字我都替你取好了，就叫‘西施鸡排’！”

这时，我就会在工作群里问，今晚上大家想吃油炸花海还是清蒸花海，然后她就会回一个骷髅的表情。

就在昨天早上，不对，我起床已经是十一点了，应该叫中午。我睁开眼睛一瞧，都这个点了，便抹了把脸出去觅食。平时早就收摊的“老拐”今天竟然还在，大概是准备的食材还没用完，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理解他，每一行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所以我去他那里打包了两份烧饼油条，我又不是“吃播”，同时还要控制食物摄入，避免身材走形，当然不可能一次吃那么多东西，所以在离开他的视线后，我将其中的一份送给了总在附近游荡的流浪狗“小扁”。

“小扁”是一只泰迪犬，但你真的看不出来它像一位“贵宾”，缺少照顾的它看上去就跟中华田园犬一个样，身上的毛发因为总跟附近的流浪猫打架的原因，这里少一撮那里少一撮的。至于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那是因为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原因，让它的肚子总是扁扁的，我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小扁”有一副好肠胃，什么东西都吃，烧饼油条自然也不会嫌弃，它每次看到我都很热情地摇尾巴，但它总是保持着跟我的距离，远远地朝我摇尾巴，有时候我想去摸摸它，但我一靠近，它就会后退，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看到它那湿漉漉的鼻子，我才意识到狗狗的鼻子比人类灵多了，可能是嫌我身上的香水味道太冲了吧。

Nnd，我还没嫌它从来不洗澡呢，它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泰迪应该是很讨人喜欢的犬种，但奇怪的是“小扁”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一直没有被人领养，同时也没被打狗的给抓走，不知道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有好几次都想把它带回家，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连自己都快照顾不好了，还顾得了它吗？还是让它继续等它的有缘人吧。

吃好午饭，按照平时的计划，我应该回去化妆然后准备上班了，但昨天有点例外，我跟一个男人约了一起喝咖啡。

这个男人也是我的一个粉丝，可他跟别人不太一样，有的人看直播，只要我使劲撩他们一会，他们就会大把真金白银的往下砸，这种人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愚蠢而又单纯。

而他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虽然每天都看我直播，但他只在每个月固定的时候，给我刷上几千块的礼物，其余的时候，从不多刷一毛钱，就好像我的老板每个月固定给我发工资一样。

一开始我还看不上他，嫌他寒酸，可新人越来越多、竞争愈发激烈，若不是有他这种长情的粉丝，我怕是早就下岗转行了。

就在某天深夜，直播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感笼罩着我，我第一次对这一行萌生了退意。

恰好就是那个时候，他对我说：我们见面吧，这是我的微信，你愿意的话，就加我。

公司其实有规定，严禁主播跟粉丝见面，怕毁了我们那滤镜后的完美人设，我也在直播间里干脆地拒绝了他。但下播后，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加了那个微信。

我等了整整一宿，他才同意加我好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加我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昨天实在太困，看完直播就秒睡了，手机也开了静音，没注意你加我。

我的眼泪莫名其妙就流了下来，我抹去眼泪，告诉他：加了就好，我先去睡了。

我不想告诉他我整夜没睡，但我好像又告诉了他。

我一直睡到公司里的电话打来才醒，我的“经纪人”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现在人气这么差，还不积极上播，打算以后喝西北风吗？

我想起我最红的时候，“经纪人”先生从来不敢催我上播，每天为我鞍前马后，比我亲妈照顾我还周到。

但我也能理解他，毕竟我的收入跟他的收入挂钩，我都不能替他挣钱了，他没一脚把我踹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快速化好妆，打开直播间，很快就聚集了不少观众，只不过这些都是看热闹的，真正会打赏的一个都没出现。

作为专业的主播，不管有多少观众，你都应该把自己最好的状态拿出来，绝不能令粉丝们失望，这一点我自然很明白。

我唱了几首歌，又尬了一段舞，也收到了几个不值钱的小礼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等一个人。

他怎么还不出现。

好不容易想付出一次真心，难道这就是结果？

我有点恍惚，感觉世界好不真实。

……

镜先生送给你一双玻璃鞋！

镜先生送给你一副水晶皇冠！

镜先生送给你一辆南瓜马车！

直播间里几乎所有人在猛刷666，不是因为我的表演有多精彩，而是这位镜先生出手不凡，这几样礼物的价值加起来，已经抵得上我平时一整个月的收入了。

而镜先生，正是我在等的那个人。

我愣住了，但我马上反应过来，我立刻拿出我最好的状态，最动听的嗓音，甜甜地对他说：“谢谢镜先生的礼物！”

可他的头像突然又变灰了，他没理由隐身，所以他只可能是下线了。

“老铁牛逼，老铁低调，刷完礼物就走人，傲气！威武！”直播间里拍马声一片，我的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时候，微信来了，虽然直播的时候禁止接打电话，但我还是偷偷的把微信挂在了电脑上，以便我一眼就能看到。

我到C市了，我能在这里待三天，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是他发来的信息，他竟然真的来了？就因为看到了我在微信上设置的地址，他就来了？天哪，难道他不知道有很多女生根本就不会把真实地址放在网上吗？难道我写个危地马拉，他也会坐飞机飞过去？

我的心脏在狂跳，已经不是小鹿乱撞能形容的了，我感觉我就像被一颗流星给撞击了一样，天旋地转。

我借着吃饭的理由下了播，跟他约好了时间地点。也就是昨天下午。

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扮过自己，我把自己最昂贵的化妆品全部翻了出来，为了掩饰我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我还特地给自己画了个烟熏妆。

镜中的自己简直完美极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要去见那个让我心动的男人，我必须全副武装。

在我的眼里，爱情就是一场战争。

在踏入那家咖啡店之前，我已经把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他可能是个孤寡老头，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伺候他几年，送他上西天之后继承他的财产；他也有可能是个有妇之夫，那也不是问题，比起在这个无望的职业里一条道走到黑，不如做个小三，斗天斗地斗正室，多刺激啊！最好是个富二代，长得美丑都不重要，能让我少奋斗十年八年的也好，攒够本钱我就回老家开个小店，至少下半辈子有着落……

但当我看见他的瞬间，我呆住了。

他有着偶像一般好看的浓眉大眼，时刻面带笑容，穿着得体的衣服梳着干净的发型。

他的谈吐优雅，个性谦逊，风度翩翩。不管我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这样的男人都曾是我梦里才敢接近的男人。

我彻底地沦陷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我的发型是不是乱了？我为什么要给自己画个夜店女一样的烟熏妆？我的香水味是不是太浓了？刚才喝咖啡的时候弄了一点奶泡在嘴边，是不是会显得我很粗俗？我刚才的笑声是不是太大了？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脑海里一地乱麻，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在我对他一见钟情的那一刻，我就彻底疯掉了。

我对他一无所知，但却像认识了十年，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有趣，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像在发光。

“我们去哪里吃饭？我饿了。”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他也总算把我从幻想之中拉回了现实，原来他也是会饿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赶快想，闻月，这样完美的男人会喜欢怎样的晚餐？我问自己。

“据说C市有很多不错的小吃，不如你带我去尝尝鲜？”他的笑容太过迷人，我又感觉有点缺氧。

“小吃吗？”我并不是C市本地人，因为工作的缘故，对本市的了解也只限于一些网红经常去打卡的地方。

对了，网红打卡最集中的地区莫过于“太平街”了，那里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

“那我们去太平街吧！”我兴奋地提议到。

“太平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

“是太平---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口音太重了，赶紧纠正过来，这个笑话并不奇怪，很多外来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都很容易误会。

“噢噢，好吧，那我们就去太平---街吧。”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太平街的美食种类超过了我的想象，我挽着他的手，两人像情侣一样，从街口荡到街尾，无论是精神还是食欲，都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

“对了，今天你还要去直播吗？”他温柔地问我。

我的身体都已经快要软掉了，哪还顾得上那些破事，手机早已开了静音，估计“经纪人”先生早就已经把电话打爆了。

“我请假了。今天我只想好好陪陪你，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我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说着一些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对白，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眼里的温柔仿佛要满溢出来一样，我知道是时候了，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

额头上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稍微带着一丝湿热。

这一刻，我心里的花开了，站在初冬微凉的街头，却仿佛沐浴在四月的春风暖阳之中。

他拉着我的手，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我像醉了酒，身不由己却又心甘情愿的受他指使。

他拉着我拦住一辆出租车，我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但马上就被欣喜代替。

有什么关系，都到这份上了，他若不想吃我，我还想吃了他呢！

“麻烦你到xx医院。”他对司机说。

看我有些发愣，他又对我解释：“我去看望一个朋友。”

虽然心中有一丝不安，但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坐在车里，躺在他的怀里，我感到无比的安心，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我们已经来到了xx医院门口。

之前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曾经来过，白天热闹非凡，排队排老长的医院，没想到才九点多就已经变得如此冷清，门可罗雀。

他牵着我的手，熟悉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拐弯的时候没有片刻犹豫，让我确信他不是头一次来。

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冷，我并没有多想，医院这种地方就是这样，更何况已经到了冬天。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但还依稀可以看到几个护士。

下了一层楼，到这里，连护士都不见了。

整个走廊里只能听到我俩的脚步声，我感觉有点紧张，我问他：“你的朋友在这里住院？”

这时，他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曾见过，那是雄性动物动情的眼神。

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封住我的嘴，吻得我几近窒息。

虽然有些害怕，但理性却被这个吻给完全熄灭了，我开始“反击”，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我都不喜欢做一个被动的人。

我回吻他，用力地撕咬他的嘴唇，心里想的是让你也见识见识，我不是好“欺负”的。

渐渐的，我不再感觉寒冷，甚至觉得有些炙热，他把我抱起，我缠在他身上，他踢开一张门，将我放在一张病床上。

在这种时刻，我最后的一丝理智考虑的问题竟然是：我的内衣好像不成套，他不会介意吧？

欲望吞没了我，我忘了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只觉得腿脚乏力，身上有微微的痛感，但我实在太累了，刚摸到床，我马上就躺了上去，直到天亮。

没想到昨夜那样折腾，今天却起了个大早，身体感觉无比轻盈，思想也前所未有的放空，感觉不到一丝压力。

他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如果他花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睡我一晚，那他也真是太大方了。

就当做是ONS好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也不会觉得失望。

我看了一眼手机，未接电话十三个，我也懒得去管是谁打来的。

好想吃点什么，不如继续去照顾一下“老拐”的生意吧。

今天“小扁”好乖，看到我远远的就叫起来，我走到跟前它也不退了，我蹲下身去，想摸摸它的头，但它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有些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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