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11班教室外面,后门的走廊上。
柳丽芳用手将粘着脸颊的一缕鬓发捋到耳朵后面,笑着对王天选说:“老同学,六月份你在信里说要从宜州高中转来石别中学读高三,我当时以为你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真的转来石别中学了。”
“丽芳,高一那年我在信里跟你说过了啊,有你的地方就是我最想在的地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王天选直直地望着柳丽芳,眼中充满爱慕之情,而他这大胆的表白,让柳丽芳脸庞绯红了一大片,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愣了好一会儿,柳丽芳转头避开王天选的目光,先是将右手伸到走廊外,让雨珠跌入掌心,然后望着蒙蒙烟雨,把话题岔开了——她说,没想到今天下雨,晒在宿舍外面的衣服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干透。
王天选故作豁达地说:“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好处,至少早上不用做早操,可以多睡十几分钟呢!”
一边说着,王天选一边从裤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丽芳。信封上,没贴有邮票,也没有收信人的名字。王天选对柳丽芳说:“现在好了,给你写信,不需要再花钱买邮票了!”
柳丽芳没有接信,近乎条件反射般地向后退了几步,对王天选摆摆手。
“已经在同一个学校了,我们之间不用再写信的!”柳丽芳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些许不悦的表情。
对于王天选这个小学同学的纠缠,柳丽芳有一种本能的厌恶。高二那几封回信里,她都明确说过他们之间只有友情,不会再有另外一种感情。他这个人怎么可以那样不知羞耻!
“这封信非常重要,丽芳你先收下,回了宿舍再慢慢看,无论你多久回复,我都愿意等!”王天选上前两步,硬是将手上的信塞给柳丽芳。
柳丽芳极为无奈地把信揣在手中,但她并不知道,她收下信的这一幕被站在四楼走廊上的陈麒看到了。
陈麒捂着胸口,走进教室,傻傻地坐在座位上,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清楚一个男生偷偷地递封信给一个女生意味着什么。可他不明白柳丽芳为什么把信收下来,她前晚回信都跟他说好了的,等他将来事业有成时就与他在一起。这才几天时间?她竟然又跟另一个男生好上了!
“傻小子,人家那么漂亮,成绩那么好,怎么会看得上你!”陈麒自嘲了一句,抬起软绵绵的胳膊,用右手掌擦掉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只觉心里异常难受,眼眶火辣辣的,耳朵里嗡嗡响,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沈盼盼提着一把雨伞从后门进入教室,看见陈麒脸上没一丝血色,顿时大吃一惊,急切地问:“陈麒,你怎么了?脸色惨白惨白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让你很难受?”
“没什么,只是一不小心感冒了。”陈麒摇了摇头,想要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他心里想,自己大概是饿了的缘故,以致浑身乏力。
“这种天最容易感冒了。嗯,我书桌里有些板蓝根,陈麒你等等,我马上冲一包板蓝根给你喝……”沈盼盼边说边撑开雨伞,把雨伞放到教室后面空荡的地方,就回她座位,从书桌里拿出一包板蓝根,倒进她平常装豆奶喝的玻璃杯,接着,端起杯子走到讲台右侧的饮水机那里,接了大半杯温水。
回座位后,沈盼盼用个小勺子在杯里搅拌几下,转身将杯子递给陈麒:“喝吧,板蓝根虽然不是特效感冒药,但它也可以用于治疗风热感冒,咽喉肿痛!”
“老沈,你……”陈麒并没有接过沈盼盼手中的杯子,木愣愣地看着沈盼盼高耸的胸脯,想不通沈盼盼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沈盼盼的父母是石别糖厂的高管,据说夫妇俩年薪加起来不低于十万元,身为独生女的沈盼盼尽管不像石别糖厂普通工人的子女那样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可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对他那么好啊!
沈盼盼不见陈麒接她手中的杯子,很是奇怪,当她发现陈麒一直盯着她高耸的胸脯,俏脸迅速红透了,慌忙用左手捂住胸脯,对陈麒喝道:“你个流氓,生病了,还那么不老实!”
待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神经过敏了,沈盼盼急忙把捂住胸脯的左手放下来,以十分温柔的语气劝陈麒:“喝吧,水不烫呢!”
陈麒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杯子,可他咕噜咕噜地喝完杯里的水,感觉自己好像是和沈盼盼间接“接吻”了,脸马上变得红通通的,低着头对沈盼盼说:“我拿杯子去洗洗,再还给你!”这句话不说还好,陈麒一说出来弄得沈盼盼也知道了他面红耳热的原因。
“哼!”沈盼盼红着脸抢过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回头瞪着陈麒:“谁要你帮我洗杯子?你坐着歇一会儿,杯子我自己洗。”
“嗯……知道了。老沈,谢谢你啊!”陈麒只能憨憨一笑,把感激之情埋藏心底。
沈盼盼站在饮水机前洗杯子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早年她其实也像石别糖厂普通工人的子女那样趾高气扬,唯我独尊,在家里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稍有不顺心的事就拿父母当作出气筒。
上初二时,她是打从心里瞧不起陈麒的,认为一个男生应该时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不该一天到晚郁郁寡欢,老绷着脸。直到有一次她随手打开陈麒的一本笔记本,看了里面的一段话,才对陈麒的印象大有改观。“一个人生下来,手脚完好无缺和智商正常,已经是一种先天性的幸福。至于后天性的幸福,需要靠个人不断地去努力追求。即使追求的过程中遭遇了挫折,那也不必过于失望,因为我们始终拥有先天性的幸福!”笔记本中的这一段话,起初她以为是某本名著中的经典名句或者是哪个名人的名言,后来懂得是陈麒自创的“陈氏名言警句”后,她由衷佩服陈麒的睿智。
但她真正理解“陈氏名言名句”中的意思,是陪班主任去陈麒家里家访的那个下午。初二的下学期,陈麒由于交不起四百多元学费,开学不到一个月辍学回家了,身为班长的她陪着班主任去陈麒家。细雨纷飞的下午,亲眼目睹陈麒家三间低矮、破旧不堪的瓦房,以及陈麒蹲在地上替他母亲剪脚趾甲的情景,她被深深地震撼了。
也理解了陈麒为什么整天郁郁寡欢。在理解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好疼,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头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过得十分幸福,却从不懂得珍惜。晚上回到家里,她双手捧着一杯温水递给母亲:“妈,你上了一天班,很累吧?来,先喝杯水,坐沙发上我帮你揉揉肩膀……”她母亲怔了好久,随后抱住她哭了起来,反复地说:“我家盼盼长大了,真的长大了,知道疼妈妈了……”
她也抱着母亲哭了。为以前的不懂事,感到愧疚,潸然泪下。
她待陈麒好,除了心疼陈麒,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陈麒无意中改变了她刁蛮任性的恶习。
坐在座位上的陈麒自然不清楚沈盼盼的心路历程,眼看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他起身对站在饮水机前洗杯子的沈盼盼说:“老沈,外面的雨有点大了,我先回宿舍了啊!”
“你又没有带雨伞,急什么呀,再耐心等我一分钟,我们共撑一把雨伞回宿舍。”沈盼盼扭头瞪了陈麒一眼,欲怒含羞的神态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这时,站在三楼11班教室外面走廊上的王天选抬起左手,像是刻意炫耀什么,指着腕上金黄的手表,对柳丽芳说:“还有十多分钟,就到午休的时间了!”
柳丽芳还没说什么,“嘭”的一声在她耳畔响起,她凝神看,是王天选打开了一把深蓝色的自动雨伞。王天选右手一拨,雨伞立刻转动起来。
从伞里飞出的雨水纷纷溅到柳丽芳的身上、脸上,王天选俨然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开学时,花五十块钱买的这把天堂鸟雨伞才撑几次,就已经像一把旧雨伞了,很不中用呢!”
“丽芳,有空再聊,我先回宿舍了!”王天选眉开眼笑说完最后一句话,吹着口哨,“噔噔噔”地下楼了。
“唉……”柳丽芳长长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直接将手里的信扔进楼梯口的垃圾桶中。
四楼16班教室里,沈盼盼把杯子放到书桌上,拿一块手帕擦了擦杯沿,冲陈麒嫣然一笑:“好啦,我们可以回宿舍了!”
陈麒点点头,没说什么。
出了教室,锁好了门,二人并肩下楼。到了三楼,见柳丽芳伫立走廊上痴痴地望着雨中的操场,陈麒心如刀割,恍恍惚惚地跟着沈盼盼往下走。
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沈盼盼撑开雨伞,陈麒随口说:“老沈,我个子比你高,由我来撑伞吧?”
“好啊!”沈盼盼点了点头,微笑着把雨伞递给陈麒。
二人轻轻走进雨中。怕沈盼盼被雨淋,陈麒尽量把雨伞移向她那边,而他自己的右肩头裸露雨伞外,渐渐被小雨打湿了。
沈盼盼见状,挺感动的,一时间顾不上害羞,挪动半边身子贴紧陈麒,这样一来,有点像是陈麒在搂着她前行。三楼上的柳丽芳看得一清二楚,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股难以形容的酸楚……实际上,无论是陈麒,还是柳丽芳,都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抽象些讲,眼睛有时也会骗人!
艰难回到208宿舍,陈麒端着陈俊帮他打的饭菜,蹲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吃。其他人也都回了宿舍,各忙各的。朱小意盘着腿坐在王天选的床上与王天选吹牛。
“王老五,你真的敢写情书给11班那个叫柳丽芳的美眉了?”朱小意不怀好意地问王天选。
王天选得意洋洋地说:“也不看看你王大爷我是什么人,那是一言九鼎的主。朱小意,以后你再把我叫作王老五,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显然王天远很不满朱小意给他起了“王老五”这么一个带有侮辱性的绰号。
“嘿嘿!”朱小意咧着嘴笑了笑,为了探听到更隐秘的事,他攀住王天选的肩膀,眯着眼问:“王哥,那个柳丽芳美眉答应跟你谈恋爱了吗?”
门外的陈麒心里一紧,竖着耳朵听,很想知道柳丽芳有没有答应王天选。
“答应了啊,不然,她怎么会把我的情书收下了!”王天选一把推开朱小意,自作聪明地说,也许过不了几天,下晚自习后,他就能牵着柳丽芳的手逛足球场,坐在草坪上数星星。
彭富打着哈欠揶揄:“王老五,做梦吧你!”
“王老五啊王老五,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记得有句话,啊,说什么来着……牛不懂角弯,马不知脸长……”黄日达夸张地捶打床板,大声嚷了起来。
其他人跟着“嗷嗷嗷”起哄。
王天选勃然大怒,冷冷地说:“都别吵了,你们有本事就跟我打个赌。过几天,下了晚自习,我要是能牵着柳丽芳的手去逛足球场,你们每人给我十块钱,怎么样?如果不能,我就借我的手表给你们,让你们每人轮流戴三天!”
“赌就赌,怕你个鸟!”赵耀祖、朱小意等人不甘示弱,彭富还找出了纸和笔,叫王天选先立张字据,以免到时反悔。
陈麒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饭盒中的饭菜都翻了个遍,也没吃几口。
作为同桌,陈俊早就知道陈麒喜欢柳丽芳,也是班里唯一知道陈麒喜欢柳丽芳的人,他叼着一根烟走出宿舍,和陈麒说:“那老小子,太猖狂了,需要收拾一顿才行!”
陈麒呆了半天,摇着头说:“算了。恋爱是件自由的事,谁也管不了谁!”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收拾那狗日的!”陈俊狠狠地往地面上吐了口痰,大步走进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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