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刚结束后,张远他们并没有立即回家,现在他们成了振华集团的常客了,振华大厦里专门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几个男生一起挤在房间里,一边复习功课,一边把《荆轲刺秦王》改成舞台剧,要把原来二十分钟不到的小品,改到一个近两个小时的舞台剧,难度还是很大的,关键还要保留原来的搞笑成分,并且全剧都要保持这种风格,这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他们的确有些困难。不过黄思进也不急,反正放假了他们也没什么其他的安排,这时候学生家里没什么农活要做,孩子回去也就是多了张吃饭的嘴。现在他们不回来,反而减轻了家里的压力。
对于自己的孩子能在住在振华大厦,家长们还是很骄傲的,虽然是好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打地铺,但毕竟那是全县最繁华的宾馆了。飞丹娱乐公司已经注册好了,名称是黄思进取的,多数人不明白为什么叫这么拗口的名字,只有读过《腾王阁序》的人,才会想起那几句“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的名句,别人不明白对黄思进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法人是黄思琴,管理的人却是一直在村里执照的周师傅。本来大家都不看好他,没想到周师傅做了经理后,就一心扑在了剧本上,不但保障了张远和李晓他们的生活,还对剧本的修改提了不少好的建议。其实他也是随性而为,把拍照时逗客人笑的手段加到剧本里,这也恰恰符合了剧本的要求。
李晓的日子就比较苦了,京剧可不是有一个好的主意就能唱好的,那得是童子功,好在他一直都没放下,现在只是加大了训练的量而已。原来上次演出的时候,是省歌舞团找的乐师,现在人家回去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又落在了周师傅的身上。周师傅有空就在县里找会京剧乐器的老师,还真是巧,居然给他找到一个退休的老师乐师,那京胡拉的叫一个绝,有了他,周师傅直接放手让他去招募其他人,不出半个月,一个京剧乐队就变得有模有样的了。当然能做到这些,也离不开振华集团出的钱。
黄思进这几天都在山上的黄龙观里呆着,只要大学放假,唐教授又没有其他的安排,那就一定是被接到振华来了。老人年纪大了,漂泊的时间久了,往往就会想家,唐教授真正的家在哪里,没人知道,但在他自己的心里,黄全村就是自己的家,只有在那里,他才能体会到家的快乐,特别黄思进,那就是他的亲孙子,而茅道长,就像是自己吵了半辈子架突然和好的兄弟。所以他现在回来,在城里呆不上两天,就要回黄全村去。好在现在的黄全村早已不再有他们原来住的那种除了门不摇,其他都摇,除了被子不漏风,其他都漏网的破草屋了,现在道医馆里的条件可不比振华大厦差。
唐教授回来,黄思进自然陪着,那台上海牌轿车成了唐教授的专座了。两人回到村里,如往常一样,先去了殷奶奶的坟前,烧上一些纸钱,然后师生二人坐在坟前聊聊生活上的一些事,仿佛殷奶奶还在似的。这已经成了两人回村的固定流程了。
老友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茅道长从观里下来后,两人如几年前一样,住在道医馆的一个房间里,聊着分别以来各自的得失,这时黄思进就会聪明地跑出去练功,他不想打扰两位老友的相聚,而且茅道长只要看到他,总会唠叨他光长脑子不长身体。
“老九,上海比这里好吗?”茅道长一直称呼唐教授叫“老九”,好像还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年代,唐教授也不介意。
“难分轩轾,说不得那里好!”唐教授想了一下。
“那你以前还一直想着回去,看你的身体,都没原来在村里好了!”
“那倒也是,”唐教授说:“在村里虽然不得志,胜在清闲,过了开头的那一年,也就放下了,看得开又清闲,身体自然好些。现在不行呀,每天都要带着一群孩子做研究,总不能对不起孩子的信任不是?”
“你气色不错,就是身体虚了点,看起来心情比以前好了不少。没关系,你有空回来,我给你调理调理。我看你说话的时候,脖子时不时转动一下,看样子是在上海坐得久了,颈椎不太好,我给你扎两针,保你马上就好!”茅道长说完推门叫人去拿银针。
“茅道,你还会针灸?不会是才跟这里的医生现学的吧?你可别拿我当小白鼠呀,我年纪大了,你一不小点把我扎死了,黄思进不一定会放过你哟!”茅道长把脉开方的能力唐教授是知道的,以前也没见他给你扎过针,虽然是开玩笑,其实也还是有心担心的。
“要不是看你不舒服的样子,我才懒得给你扎针呢,以前我没给人用针,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你当我是不会?我可跟你说,这针是我救人的最后手段,一般人我根本不屑用!”
“你说我病入膏肓了?”唐教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拉倒吧,就你这样子,再活着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我给你扎眼,是想让你颈椎快点好,我知道你回来黄思进那小子一定会盯着你谈什么国家大事,怕你遭罪罢了!”
外面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茅道长送来一个装着针的盒子,茅道长接过来,顺手就把门关上了。门外的医生带着羡慕的眼光朝着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当茅道长把最后一根针从唐教授身上拔下来的时候,唐教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又用力地转了一下脖子,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似的。到这时,他才相信这老牛鼻子真不是拿自己练手的,这才多大的功夫,自己原来的那些不适居然一点都没了!
看唐教授动来动去的样子,茅道长笑了出来:“怎么样,老九,我没吹牛吧?告诉你还不信,只要命不该绝,我都能用这针从阎王手里把人要回来!”
“茅道,你会这手当时为什么不把殷大姐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不知怎么的,唐教授听了茅道长的话,突然就想起了殷夫人那年走的冬天了。
被他这一问,本来愉快的空气好像被冻住似的,愣了一下,茅道长说道,“她不只是你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呀!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能抢回来的是命不该绝的人!殷大姐的命格就是那样,抢不回来的!”茅道长自己也觉得有些伤感。唐教授也知道自己说话有点过了,他当然知道如果茅道长能救殷夫人,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乾道兄莫怪,我也是一时糊涂怪错你了!”唐教授难得地把对道士的尊称都说了出来。
“怪谁?怪只能怪那个年代吧!你站起来动一动,刚才我给你的腰也扎了两针,看看效果!”茅道长顺势转移了话题。
唐教授又起身转了两圈,还左右的扭了扭腰,原本腰那里的刺痛感都没有了,真是太神奇了,“茅道,你这手绝技有没有传给黄思进?”
“我倒时想传给他呀,可你知道那小子说啥?他居然跟我说,‘老道,你要想我死得快些就什么都让我学,你看我这么小的脑子到底能装多少东西?我已经把你武艺留下来了,其他好东西,你给别人好了,别总盯着我一个人祸害’。老九,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跟着你把脑子学坏了?”
唐教授差点石化了,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和人不一样!这样好的本领,他居然不想学?“那你打算怎么办?教给郝连仁?”
“别提那小子了,天生一个蛮牛,让他练武还行,叫他拿针,我怕他把人给扎穿了!”茅道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老九,你可知道呀,我现在觉得黄思进那小子连练武都有点保留的样子,别看郝连仁从小就被我练得狠,我怀疑他早就不是黄思进的对手了,但我就是想不出黄思进那小子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你说可恨不?”
唐教授突然笑了,因为他也想起来那小子时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自己读了几篇英文,就能偷偷把他包里的那本英文版的《大众福利》给读完了,他不光读完了,还学会了,不光学会了,好像比自己对那本书的理解还要透彻。“老九呀,你以前也不是说过他就是个妖孽嘛,你现在才体会到这种感觉已经不错了,你可知道我们刚到这里没一年工夫,我就有你现在的感觉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如。”
两人对视了一下,哈哈地笑出声来。黄思进,那就是他们俩的骄傲。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老茅,那你这手绝活准备怎么办?带进棺材里?”
“那不成,要那样我都对不起师父,虽然这小子左右都不肯学,还是被我逼着学了两手命的招,不过再教他,他就死都不学了,我都被他气死了。”
“那不行我再跟他谈谈?”唐教授试探着问。
“算了吧,不能事事强求,也许他说得是对的,他一个人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占了,离老天收他也就不远了。老九,我估计这小子对道的参悟比我还深!也许他早就看到了这点,才勉强学个命的招!”
“应该是的!”唐教授点头附和,“那你就随他吧,这小子有自己的一套,你也不必强求,不过你这技术可不能带进棺材呀!”
“他早就让我一股脑教给你里的医生了,可我是真舍不得呀,现在也只能一点点教他们了。刚才给我送针的那个小魏,就跟我学过,你没看到他刚才想进来跟我学吗,不过我还没有全教给他们。我估摸着自己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再等等吧!”茅道长又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教你呀?”唐教授看惯了老祖宗很多好的技艺因为门户之见失传,他可不想再在茅道长身上看到。
“老九,不是我敝帚自珍,更不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而是每个人的领悟能力不同,如果品行再有问题,到时不光是害了别人,也是害了自己呀。这针灸的手艺本来就是老祖宗根据天人感应找到法子,学习的人要是对道法自然不理解,也只能生搬硬套,就是会些手段,也不能得到精髓的!”
“还有这道理?”唐教授是喝过西洋墨水的人,虽然他不排斥中医,但对茅道长的这番说辞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治病嘛,相同的病症,相同的方法肯定有效,在他的想法里应该就是这样的!
“当然!你知道西医的,那我问你,西医为了研究人的身体,把人切得稀碎的,他们找到太阳穴到底是血管还是骨头,还是什么精神呀?”茅道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解剖说成把人切得稀碎。
“这!”唐教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解剖过尸体,但基本的医学常识不会不懂,的确中医里说的人全身在几百个穴位,但从未听过哪个医学院能把穴位和人体对应的。但有些穴位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都知道,而且能说出一两个穴位的作用,比如一般人晕厥了,只要掐人中就能缓过来,那人中到底在西医上是什么呢?根本没人说得清楚。
“说不上来了吧?”茅道长笑了,这就是中医的神奇!
“那你说说这穴位到底是啥?”唐教授虚心请教起来。
“这不是我能说得清楚的,不过这肯定有人的气有关,气在人体行走到的关键点便是穴了,人,本来就是天,天也就是人,穴位可能就是星宿!这是以前师父教我的,他让我自己领会。这几十年来,我倒觉得穴位是我们的魂,人由体与魂组成,二者合而为人,分则烟消云散,对穴位的刺激,就是在治我们的魂,魂好了,体自然而然的就会好!”
这番理论可谓惊人,不过唐教授思考了一会,倒觉得这样的解释才是真理!
“那你得好好找个传人,我看你在你的道童里试试,也许在跟你多年之后,有人能理解这个,不就是最完美的接班人吗?”
“最完美的接班人?”茅道长苦笑了一下,黄思进才是他最理想的接班人,可这小子还真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而且他隐隐觉得,黄思进说得东西都是对的,这小子领悟的东西,可能不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傅能达到的。“算了,反正还有时间,以后慢慢找吧!我现在在观里也清静,有空就把这些写出来,要是活着的时候找不到,那就等我死后看谁有这个机缘吧!”
黄龙观所谓的清静,不是说没人,现在很多城里人周末的时候都喜欢来黄全村玩,这里不仅风景美丽,更有着比城里还丰富的小吃,那是多年来小商小贩慢慢集中而来,可不是城里能比拟的。所谓清静,是说黄龙观与世无争,让人可以静下心来而已。
唐教授身体舒服了,又和老友聊得开心,好像忘了是黄思进陪他一起来的,直到茅道长说了一句“那小子怎么这么久没动静”,才引起唐教授的关心。
两天开了门,一起走出了房间,去找自己的得意弟子。走到道医馆最前排的接待处时,果然看到了黄思进正坐在那里看报纸,道医馆也只有这里报纸是最全的,那当然也是黄思进要求的,必须要将每天的报纸按日期排好放在报架上让人阅读。
等两人走到他身旁时,黄思进才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盯着唐教授看了一会,看得唐教授心里都毛毛的。“茅先生扎你了?”
“你看出来了?”唐教授笑了笑。
“茅先生,我带唐先生回来,一是让你俩聚聚,二是让你帮唐先生调养调养的,可没让你给他扎针呀!”黄思进好像有些情绪似的,唐教授赶忙道:“老茅给我扎了几针舒服多了呀!”他生怕黄思进怪茅道长。
“我知道你肯定舒服多了,你等下!茅先生,如果在唐先生身上压了一台大山,你是一下子把山搬走,还是慢慢把山搬掉呀?”黄思进转头问茅道长。
茅道长愕然了,不是因为黄思进怪他,而是他好像突然又明白了另一句话的道理,那句话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原来大家都认为生病的时间很快,而治病的过程很慢,很痛苦。可是茅道被黄思进这么一说,好像觉得这句话应该是说治病时,应该如抽丝一样,一点点去治,要是一下把山搬走了,那原来被大山压在下面的人可能无法适应被一下子撤去重量,可能只是瞬间舒服,而后会出现更坏的情况。
“明白了!”茅道士以右手握拳,左手盖於右拳上, 下起膝,上齐眉,对黄思进揖了一礼,黄思进倒也没避让,看得唐教授满脸问号。
“这段时间帮唐先生搞些食补,带他锻炼,刚好您两们也可以做伴。”黄思进这是将唐教授的健康交给了茅道长了,其实不用他说,茅道长刚才一下子领悟了,自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对这个老友最好的!
晚饭是在黄保国家里吃的,还是于翠屏做的饭,晚上之前郝连仁也赶了回来,于是大家像几年前一样,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吃起了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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