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材

八月的天还是那么热，乡政府会议室里的那台老掉牙的吊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再多快一点就要从房梁上掉下来。浑身是汗的廖书记正带着乡里的主要干部一起学习中央产于结束上一运动的精神。按文件的要求，将在２０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作为国家组成的基础单位——乡镇，到底如何做才能配合国家的要求达到现代化，国家并没有明确的指导文件，这也是乡里连续开会讨论的原因。

县里要求各乡镇按照自身现有的条件，讨论制定出一套为实现这个目标的可行性方案，前两天的会议，大家各抒己见，廖书记只总结出两条：国家现代化化在乡镇的表现应该农业现代化，大量使用机械设备，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工业现代化，引进先进设备，提高产品质量。至于其他人，则简单地把现代化理解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今天的会议，将要形成文件上报县里，所以廖书记比较着急，甚至在会上放话：“大家有话尽管说，就是说错了，也不用担心，现在国家已经明确不会因为说话而被打击了，说得对的，就采用，说错了，出门就忘！”

黄保国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他请教唐教授得到的那些话在会上说出来，听廖书记这么一说，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本子：“廖书记，各位领导，既然廖书记说了说错无罪，我就在廖书记总结的基础上再加上两条供大家讨论，说得不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第一条：管理现代化，我们乡镇现有的管理模式是否可以进一步深化，细化，从原本的粗犷式管理向精细化管理发展；

第二条：制度现代化，只有现代化的制度才能匹配新代化的管理；

第三条：人才现代化，人才是一切的基础，所以只有高素质的人才才能推进现代化的建设。”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条，但对与会者来说，可真是很大的震撼，大家都在考虑经济和技术的现代化，从没有人考虑过制度的现代化，制度可不是谁都敢讲的。所以黄保国讲完后，会场一片安静，只听到头顶的风扇转动的声音。

最后还是廖书记开口了：“黄乡长说的这三条很新颖，虽然目前我们无法判断对错，但现在毕竟是讨论会，讨论不存在对与错，所以大家也不必担心，会后我会把讨论的内容上报县里，如果县里认为是对的，有用的，我们就继续深化研究，如果县里认为是有问题的，到时我们把这几条去掉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会议结束后，黄保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乡长跟着他也一起走了进来：“保国，你提的几条都很震撼，特别是最后一条，你怎么之前没跟我商量一下呀。”陈乡长确实是替黄保国担心，他可不愿意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帮手出现问题，特别是政治问题。

黄保国也明白陈乡长的担心，当然也听懂了他说话的意思，要是自己出了问题，估计会给张乡长带来负面的影响，连忙解释道：“陈乡长，这都是我自己的粗浅看法，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到县里承认错误。”听黄保国这么说，也算是安了陈乡长的心。

八月的书店比前一个月的人多了起来，一个月宣传，已经让县里很多人知道这个店有很多的外文工具书，很多大厂的技术员和操作工开始频繁光顾书店，也卖走了不少词典，这让唐教授很是开心，毕竟书店也是要赚钱的。

除了来购买外文工具书的，来书店里看高考复习资料的人也多了起来，这倒是引起了唐教授的注意，毕竟国家现在都没有说要恢复高考，那么来看高考资料的人，不是随意翻翻，就是有人和黄思进一样，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看来这世上并不是没有像黄思进这样的人的。

这些人当中，最引起唐教授注意的是一个穿着黄色短袖的，黑色裤子，屁股上两个大大的补丁，脚上一双黄球鞋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也戴着一付大大的眼镜。唐教授注意他是因为这个人几乎每到休息日，都会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等着他开门。看到唐教授开门后，都会细心地把自己鞋子上的泥巴磕干净，然后才走进店里，每次都会给唐教授问声好，然后就走到高考复习资料那里拿些自己需要的书，坐到角落的桌子上看，有时还不好意思地跟唐教授要一些纸和笔。然后就是坐在桌子边一整天，中午也回去吃饭，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个吃的，胡乱啃上几口，一直到晚上书店已经没有一个顾客了才离开。每次离开，都会回头对着唐教授鞠上一躬，这更加深了唐教授对他的印象。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上，唐教授习惯性的早点起来，他要给在门外等候的那个青年早点开门，而且今天他也想和这个青年聊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好学。

青年人看到今天开门比平时早了一些，也是一愣，但还是礼貌地对唐教授问了声：“老板早！”唐教授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让他进去，而是对他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小伙子，今天我开门开得早了一点，想和你聊几句，你看可以吗？

那青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在来书店看书，却从没买过一本，还免费用了人家老板不少的纸和笔，人家老板生气了。刚想迈进书店的脚停在了半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样子。

唐教授看出了他的窘态，开口说道：“小伙子，你别想歪了，我不是不让你来看书，就是单纯地想和你聊会，不影响你上午看书，你看可以吗？”

那青年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跟在唐教授身后走进了书店。

“小伙子，你是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来看高考复习资料？”唐教授坐到柜台后的凳子上问。

“我叫蒋安邦，是下乡知青，下乡前是刚好上高三，想考大学，现在没钱买书，只好有空就来您店里看，让您见笑了。”青年诺诺地回道。

听说他想考大学，一下子引起了唐教授的兴趣，“现在国家根本没有开放高考，你复习有用吗？”唐教授故意这么说。

“老板，我看您也不像普通人，现在连新华书店里都没有您这里这么多的复习资料，您说国家没有高考，您为什么进这么多的高考复习资料？”蒋安邦没有回答唐教授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唐教授。

唐教授被他这么一问，一顿，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进这么多复习资料呢？”

“我觉得您也从最近国家政策上看到了，国家马上可能恢复高考，所以才进的资料，我猜对了吗？”青年人的眼睛特别明亮。

“哦，”唐教授的兴趣更浓了，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地说：“这些书，是老板进的，我只是伙计而已，你是如何知道国家要恢复高考？”

“那你老板肯定是个有眼光的人，我是从报纸上看到邓老在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讲话，知道国家必定会在近期恢复高考的。那个报道上说教育和科研战线，主导方面是红线，知识分子的绝大多数是自觉自愿地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对知识分子，除了精神鼓励，还要改善他们的物质待遇。这些都说明国家将来会越来越重视知识分子，还会提高知识分配的待遇。那知识分子从哪里来？以前的推荐制根本培养了真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国家肯定要恢复高考的。”

这更验证了唐教授的判断，的确不止黄思进一个人从报道中分析出恢复高考的可能，只不过黄思进比蒋安邦得出这个结论更早而已。看来，中国有能力的人不只是一两个呀。

“看来你的确非常聪明，这样，以后你如果想把书带回去看，在我柜台打个条子，看完还回来，记得不要弄脏了就行！”

蒋安邦大喜，连连感谢，说以后要是能考上大学，一定要来好好感谢这个店的老板。

听他这么说，唐教授不自觉地笑了，因为他能想到蒋安邦看到这个八岁的老板时脸上的表情。

唐教授还告诉蒋安邦，如果复习时有什么懂的，随时可以来问他，这更增加了蒋安邦的好奇心，毕竟这年头能教高中的人并不多，一个小书店的伙计，竟然可以给他讲解高考难题？

直到他真遇到不懂的题来请教唐教授，他才真正相信了唐教授的话，看来这个唐教授绝不是一般人，不但懂得数学、物理，连英语都会，这样的人除了老师，不会有其他人，只不过他没想到，唐教授曾经是大学里知名的教授。

唐教授还让他把身边愿意考试的人集中起来，一起来书店学习，这样他可以统一指导他们，渐渐地，周末的书店成了一个高考的小课堂。

洪老师的留学申请终于下来了，不过没有申请到她想要的外贸专业，被商务部调到了南加州大学的计算机系。这对她来说虽然是个打击，但毕竟终于可以出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拿到通知的第一时间，洪老师就带着通知书冲进了学文书社，她要第一时间告诉黄思进这个好消息，同时也想要黄思进赶紧帮她想那个借钱的事，毕竟如果没有钱，自己还是出不去的。

当在门口喊着，思进，我出国申请下了的时候，立即引来了好多好奇的眼光，原来今天唐教授在书店里正给复习的学生答疑，坐在一边的黄思进看了她一眼，走上楼去了，洪都赶紧跟着上楼。

进了房间，洪老师一把抱住黄思进，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搞得黄思进手足无措。直到她安静下来了，黄思进才推开她。

“你放心，钱我会让郝连仁给你准备好！”黄思进一开口就打消了洪老师的疑虑，“你什么时候走？到时我让他拿给你，对了，你到时拿着这份通知书，去银行，把钱换了，不要傻傻在把人民币带到美国去。”

洪老师笑了，带着泪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对于这个妖精般的学生，心里充满了感激。

楼下的学生都没心情听唐教授讲解了，纷纷询问刚才上楼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出国的事，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那个男孩的姐姐，要不然也不可能这么激动。唐教授只是笑了笑，对他们说：你们以后要是上了大学，也可以申请出国留学的。至于黄思进是谁，唐教授并没给他们解释。

县里关于现代化建设的文件也下来了，令人意外的是黄保国所提的三条意见都被印在了下发的文件上，县里政策研究处还给乡里打了电话，询问这三条意见的出处，说这样的人，应该推荐到县里来工作，这让廖书记很是意外。虽然黄保国的工作能力不错，但毕竟当时把他想要的冯海军给比下去了，害得自己都不敢面对冯书记，心里多少对黄保国还是有点成见。

陈乡长虽然羡慕但并不嫉妒，他认为是自己慧眼识人，才让黄保国有了现在的发展，而且黄保国一直低调，工作也很让他满意。

现在黄保国成了乡长书记身边的红人，其他人看到他的时候，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话里话外都希望以后黄保国能多帮帮他们，当然除了乡镇企业局的冯主任。

乡里工业经济产值一直上不去，尽管陈乡长已经把所有算得上工业企业的厂都算上去了，也一直是全县最低，这和他们乡的农业生产落差很大，他有心把乡里工业部分工作交给黄保国来做，又怕廖书记对自己有想法，毕竟乡里的工业一直都是廖书记亲自抓的。看来自己得和廖书记多沟通一下工业的问题了。

廖书记也很无奈，首先乡里企业不多，能算上的也只有一个电镀厂，一个轧花厂，最多再加上现在还在建设的服装厂。原来电镀厂的效益还不错，可自从自己接手后，没有一点发展，现在让冯主任负责电镀厂生产线的事，却迟迟没有进展，他觉得要是再没有什么进展，就得去冯书记那里要点资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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