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5号,周二,放学时,樊笑独自回家。柯羽已经提早离校去少年宫了。
几个同校六年级的男生在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扎堆打闹着,为首男生是这学校老师嘴里的“坏学生”王梓白,所有的学生都绕着走。
王梓白看见樊笑走过来,走过去一把揽住樊笑的肩膀,将樊笑连搂带拉的拽进了校旁的胡同。樊笑从其他同学哪里听说过这个男生,是个留级生,几乎比樊笑高一头。
樊笑试图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男生力气比他大多了。樊笑害怕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
樊笑跟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他从不惹事,是老师的好学生,妈妈的乖宝宝。性格温和,成绩好,纪律好,老师们都很喜欢樊笑。
一群人挤着樊笑进了胡同,王梓白问:“带钱了么?”
樊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立刻就吓哭了,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
旁边几个男生伸手就把樊笑的书包拉过来开始翻。书本纸笔倒了一地,书包被扔到地上。王梓白在翻樊笑衣裤兜。樊笑想反抗又不敢,只是左右躲闪,一直往后退,没两步就靠到墙上,左右都被堵,没地方躲。
王梓白拿着从樊笑校服裤子兜里掏出来的十块钱说,下次要是敢少于十块就不是翻书包这么简单了,敢告诉老师或者家长就等着每天放学挨揍。
旁边几个男生把地上的书包踩了两脚,每个人都狠狠的撞了樊笑的肩膀走过去。
樊笑一边哭一边捡起自己弄脏的书本,放到书包里,抱着书包走回家。快到家门口了,樊笑用袖子擦了眼泪鼻涕。刚进门就被樊静看出来儿子是哭着回来的,赶忙询问哭什么,怎么把书包弄这么脏。
樊笑不耐烦的说:“哎呀,放学去操场玩,放在地上弄的。”说完就往自己屋里走。
樊静不信,儿子一向爱干净,又拉开书包看,追问:“去操场怎么会把书包里的书本也弄这么脏?”
樊笑从妈妈手里抢回书包,走到屋里把书包扔到地上,对着屋外喊:“弄脏了,你给我买新的啊!”喊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樊静心想,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以前有这种情况,摔脏了裤子或者蹭脏了衣服,他回家就会跟妈妈撒娇的说:“妈妈,妈妈,我要换干净的。”
樊笑在放学路上屡次被高年级生欺负的事情,跟谁都没说。不过姐姐在身边,那些男生都不会出现,即使在校门口也跟没看见他一样。可是姐姐这学期隔一天就要去少年宫上课,没人陪他日子,放学就像噩梦。
樊笑今天下午放学回家路上,又被几个男生截住打了两巴掌。
樊笑回家就钻进屋子不出来。
樊静喊儿子出来吃饭,樊笑在屋里喊:“又不等姐姐回来就吃饭,我不吃!”
樊静说:“今天谁踩了你尾巴了,赶紧给我出来吃饭。”就听见屋里吧嗒一下把房门锁了。
樊笑在屋里喊道:“要吃你自己吃,我不吃!”
两个多小时之后,柯羽从少年宫回家。一开门就看见满脸堆笑的樊静说:“小羽回来啦?快去吃饭吧,专门给你留了。来,练功服给我吧,正好我要洗衣服呢。”
柯羽看着樊静往卫生间去的背影,纳闷今天她怎么反常,忽然对自己这么殷勤。
卧室房间门锁打开的声音,樊笑从屋里出来,拉着姐姐到饭桌坐下小声的说:“我妈每次都给你吃剩的,以后姐姐不回来我就不吃饭。”
柯羽心里明白,没有多说,跟樊笑一起吃了晚饭,俩人回卧室写作业。
樊笑下午哭过,头昏沉沉的。回来又跟妈妈生气不吃饭,饿过劲,刚才就吃的很撑。作业写了没一会儿,樊笑又撒娇说困了,要姐姐哄她睡觉。
柯羽说:“你到床上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
樊笑滚到柯羽的床上,抱着柯羽的被子闻,枕头上也都是柯羽的香味,很快就睡着了。
柯羽做完作业还不想睡,想起前几天偷偷从秦楚的书柜里拿来的小说,见樊笑已经睡着,就从抽屉底层拿出来看。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醒来的弟弟,掀开被子,不知所措的喊:“姐姐……”
柯羽听见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樊笑茫然看着自己的裤裆,柯羽走过来,以为樊笑尿床了,可是看了看又觉得不对,她隐约明白是男生才会有的事情。樊笑梦遗了。柯羽从衣柜抽屉给他拿了一条新内裤,把弄脏的卷起来扔进垃圾桶。
樊笑又蒙住头躺下不说话。
第二天放学回家,樊笑一进门跟妈妈发脾气:“以后放学没有姐姐陪着,我就不去上学了。”
晚饭时,樊静就问秦楚:“你看看笑笑最近总是闹情绪,反正只是个少年宫,去不去的有什么关系?”
秦楚说:“胡闹。”
柯羽低头随便吃了两口,就回了房间。
樊笑也意识到是自己刚才的话给姐姐惹来了麻烦,没有像以前那样跟着姐姐做鬼脸哄姐姐笑。
樊静不依不饶:“一个破少年宫,每年花那么多学费,有什么用?也没见她学出什么出息来。我们厂子老莫家的姑娘也是学舞蹈的,老往家里拿奖状,总给我们炫耀。”
樊静再怎么叨叨下去,秦楚也不再搭话。
柯羽可以说是在排练厅长大的,柯嘉芢从不让柯羽喊自己妈妈,对她来说自己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舞蹈演员。即便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只能喊她柯老师。
柯嘉芢的白毛女当年在海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知青宣传队去上海芭蕾舞团集体学习《白毛女》时就已经名声在外,一个从未有过芭蕾舞基础的文艺宣传队里,居然隐藏着如此人才。海省群艺馆是开出了从未有过的优厚条件才留住的柯老师作为金字招牌。
自从生下柯羽,柯嘉芢毕生的希望就是柯羽未来能到口里的艺校去学芭蕾专业,了却自己心愿。
柯羽5岁时,柯嘉芢送她去少年宫的舞蹈班。其他同事都问柯嘉芢干嘛不留在群艺馆少儿舞蹈班学习。
柯嘉芢说,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训练她会不严厉。
无论别人再怎么夸奖柯羽,在柯老师眼里,柯羽永远腿不够开,腰不够软,肋骨收的不够,上身不够稳,脚背不够漂亮,脖子不够长,肩不够窄,身体不够薄的学员。
柯老师一直按照一个芭蕾舞演员的条件在框柯羽。
柯羽的身体比例和天赋上确实不如母亲柯嘉芢,即便考不上北舞,上舞这种顶尖的舞蹈学院,但是完全可以去上西安或者成都的艺校。毕竟柯老师当初是希望柯羽能去学芭蕾专业,而海省艺术学院是没有芭蕾专业的。
六年级下半学期开学不久,各大艺校的艺考就开始了。柯羽没有跟父亲和樊静提这个事情,无论他们反对还是支持,她都一定要考艺校学舞蹈的。
海市虽然是首府,省艺校附中的舞蹈班也只有四个。每个班30人,两个民族班,两个古典班,每个班男女比例是1:2,也就是10个男生,20个女生。没有芭蕾专业。
本省大部分艺术生,只要家里有点经济基础的,都会让孩子去外地的艺校,学校更大,条件更好,选择也更多。当然学费也更贵。
考试前,虞老师只辅导了柯羽一节课,就说:“没问题去考吧。别紧张,放轻松,正常发挥就行。”
崔老师问柯羽,“为什么不选择外省艺校?以你现在的功底,考西安或者成都没问题。”
柯羽经历过太多离别,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柯老师去世前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常来墓地看她。
以柯羽本身条件考上本省艺校本来就不是问题。更何况,艺考当天所有的监考老师都是柯老师的旧识。柯羽以艺考分数第一的成绩被录取。
录取通知寄来时,柯羽兴高采烈的拿着通知给秦楚看。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秦楚会高兴的事情。
秦楚看着通知书,还没说什么,樊静先吼了起来:
“什么?上艺校一年学费要多少,你以为我不清楚是不是?你知道你爸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吗?一家四口要吃要喝要穿要用,一个月得多少开销吗?你一年学费就2万,还要住校,五年下来就要十几万啊!?是谁同意你考艺校的!?你说话啊?装什么哑巴?谁带你去你考的艺校!?是不是你们少年宫的老师?你说话!”
柯羽平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樊静的爆发倒是柯羽猜到的。
秦楚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跟柯羽说:“学费倒不是问题,这条路不好走啊,孩子。既然已经考上了就上吧,看来你也是下定决心非要吃这碗饭了,真是跟你妈一样。将来啊,还有的你苦吃。”
樊静一听,又高了两个调门儿冲着秦楚喊道:“老秦!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呢!”又一指柯羽继续说,“她现在就一年2万的学费,五年十几万费用,六年后你儿子就要上大学了,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供他!你以为你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呢?!能考上一年2万学费的学校啊,真有本事?!我告诉你,老秦,我是下岗了,一分钱没有,等你儿子六年后要用钱的时候,我看你拿什么给!给不出来,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秦楚在沙发上抽着烟,皱着眉说:“行了,行了,钱钱钱,你眼里只有钱。”
樊静把桌子拍的“砰砰”响,仍盖不过她尖利的声音:“好啊,你现在嫌我只认钱,等你儿子用钱那天我看你拿什么给。”
秦楚跟柯羽说:“回你屋里去吧,我们大人之间说两句。”
柯羽在这一刻,忽然成为一个大人似得,抬起头看着樊静说:“你啊,千万看紧老秦的工资啊,存折啊什么的。柯老师早就给我留好我上艺校的学费了。我不会用你们一分钱的。”
柯羽回了卧室,留下两个一脸错愕的成年人。
樊静还是第一次被柯羽顶撞,更是骂不绝口:“哎呀呀!有出息了!有本事你也别住这个家里!瞧不起我们是吧!骄傲是吧!跟你妈一样……”樊静这句话还没说完,秦楚大喊一声:“够了!”
柯羽在房间把自己喝水的瓷杯子扔到门上,“啪”的一声,磕成粉碎,“我明天就搬到学校去住,再也不会回来!”
屋外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樊笑在自己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所有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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