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永侯（二）

回去的路上，经过县城十字路口那个文荟超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阿飞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然后就和亮子、方子哥提议:

“要不我们去超市对面那个搭棚子的饭店，聚个餐？”。

阿飞掏出身上所有的九十几块钱，然后问他俩凑了几十块，在饭店门口的红色棚子里，一行人围成一桌，点了几个炒菜和几个小菜:酸鸡爪，花生米，凉拌萝卜丝，还有几瓶燕京啤酒，小酌起来。考虑到明天要考试，所以大家不敢喝多，也不敢玩太晚，八点多的时候，就打了几辆出租摩托，回学校去了。

送几个女生回去后，一行人来到阿飞租房的地方，虽然有点晚。但是打包牌可以迟到、不能缺席。哪怕一个小时，也要包几把。到九点四十的时候，大家相互给了几句明天考试加油的话，便各回各家了。

毕业后，大家选了各地的大学，江西，海南，河南，都有。也有没选择去读大学，直接就参加工作的。但是大家还是建了一个qq群联系。两年后的一个晚上，在海南和方子哥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寝室的牛哥，在群里喊:“方子哥在追班上的一个女生！”。阿飞在群里打趣说:“芳芳，你忘记了那天和你一起坐摩托的女生吗？怎么又喜欢别人了？”。于是，群里附和着一阵阵调侃声。后来，芳子哥也没有和大学喜欢的那位女生在一起。

不知不觉，阿飞抱着篮球走了几百米，到了学校的门口，大道上的一声汽笛，把阿飞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阿飞突然有落寞和感伤，同样的夕阳下的篮球场，同样的球衣球鞋。却仿佛没有了少年时候的酣畅淋漓，也没有了那些可爱的玩伴。

11月，东南沿海的福建，天气也开始转凉了，布满乌云的昏暗的天，阵阵凉风吹在榕树上，抚起树枝下密密麻麻的须。六点下班后，阿飞一个人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时起时落的风把他不长的头发吹起，偶尔刮到裤脚上，泛起阵阵凉意，惹的阿飞心头一颤，仿佛是提醒他，该穿秋裤了。路过永侯中学门口，走出来三五成群的男女学生，或抱着书本，或在对面的店里买零食。阿飞蓦然发觉自己有些形单影只，在这个离家遥远的小城里，大学的同学已各奔东西，亲人朋友亦不在声旁。阿飞想起一句诗，自古逢秋悲寂寥。这情境，多么像大一时候，刚来到东昌师范学院的那个季节，那时候，辅导员还叫大家写一篇作业，叫《东昌的秋》。那篇文章字里行间所描写的意象，阿飞还依稀记得。不一样的，是那年还有对未来的向往，对爱情的憧憬。只是眨眼间，已经过去四年有余了。一样的，还是这秋天，这南国不落叶的行道树。

第二天一早刚上班，八点半左右。局长把阿飞叫到办公室，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对他说:

“你去把各个乡镇企业的营业情况汇总一下，写一份报告给我，待会九点半，赵县长组织召开经济高质量发展座谈会，我要发言。”。

阿飞，好的。马上跑到办公室开始一个个打电话，问各乡镇的数据。永侯有13个乡镇，有些乡镇打电话过去很爽快，直接把数字报了过来，阿飞就记在草稿纸上。还有的乡镇说马上发在邮箱里，阿飞就要一个个下载下来，有些乡镇为了省事，发过来的是工作总结，商业情况还要阿飞自己去里面找，然后复制拎出来。除了两个暂时没人接的，其他11个乡镇的数字，阿飞都收齐了。不过时间也到了9点，离开会只剩半个小时时间。那两个乡镇自然不能漏了。阿飞想到自己和各乡镇办公室的人都在一个微信工作群里，然后马上从群成员里搜索乡镇名:东田乡、河口镇，然后call语音过去，才问到两个地方的数字。正当阿飞要把所有的数据汇总到一张word里排版的时候，李局长过来了，他拿着一叠项目审批表，说要盖章，办事人在他办公室等。阿飞想起局长经常说的，章子不能乱盖，更何况是关于审批的。于是就叫李局先拿去给局长看。李局也没说什么，走去局长办公室了。过了两分钟，局长叫阿飞过去一下，和阿飞说章子可以改。阿飞用最快的手速把十几页章盖完了。继续汇总修改汇报材料。时间已经来到了9点15，阿飞现在巴不得谁也别打扰他。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想起，阿飞很不耐烦地接了，赶紧问道:“喂，谁啊”。

对面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你好，是商务局吧，我这边政府办，麻烦记一个会议通知”。

阿飞赶紧拿起纸笔。

“明天上午九点，在政府第二会议室，召开迎接省委巡视组巡查工作调度会，请你局长参加”。

阿飞赶紧记下，马上把电话挂了。也没空现在发给局长，先把材料赶完再说。这份汇报材料，把各个乡镇的数字罗列好，还要加一头一尾，头是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县秉承高质量的理念……现将今年全县商务工作汇报如下。还要加一个尾，下一步，我局将……加大招商引资力度……规范项目审批流程，确保工作再上新台阶之类的。然后排一下版，仿宋三号，小标题加黑，终于弄完了。正要准备打印，王局长走到阿飞办公室门口，说:

“还没弄好？楼上的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阿飞说:”好了好了，马上打印”。一启动打印纸，又显示缺纸，阿飞想，真tm关键时刻掉链子。赶紧去到墙角纸箱抽出一叠A4纸放进打印机里，打出一份递给局长。局长拿过来一看，然后把材料拍在桌子说，气汹汹地说:

“这个屏溪镇的投资额260元？你写材料就不检查的吗？人家写什么你就全部粘贴？”

阿飞赶紧焦急解释:“不好意思，可能他那边掉了一个万子，我把他加过去重新打一份”。

王局长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马上开会了，打什么打，你做事，怎么一点老道都没有！”。说完，扬长而去。

这时候，蔡股长和李局长刚好经过办公室，刚才被局长训的事情估计全部被听到了，阿飞恨不得找个窟窿躲起来。但是阿飞又一脸不甘心，领导觉得一个小时汇总一些数字完全够，但是他们有没有相关接听电话的时间，还有打不通的。交过来的材料，良莠不齐，要下载要自己去筛选的。还有，一头一尾的字句也要写得规范。偶尔来个盖章的，来个电话，总不可能不理他吧。完了后还要排版打印，电脑又卡。一个小时真是太赶了，难免有个把错别字。领导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说什么一个小小的材料？因为一个错别字，就否认了自己一个小时的火急火燎？真是扯淡！

阿飞坐在办公桌上，无心做事。气还没消，又来了一个电话，阿飞一看，是老爸打来的，于是马上换了副正常的口气。电话那头，老爸说:

“阿飞，你爷爷心脑血管病发作，住院了，医生说他，可能很严重了。你看看能不能请几天假，回来看一下他。”。阿飞说好，尽管他知道刚才和局长刚有点摩擦，请假可能有点不好开口。而且，后天市纪检党风廉政建设巡查组已经明确了会来自己局里，资料全是阿飞做的，他根本不可能走得开。但是自己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无论如何，这次都必须请假回去。

局长在楼上开会，阿飞先发了一个微信过去:

“王局，我家里有点事，打算这几天请三四天假回去一下”。

王局长立马回复了:“党风廉政的检查怎么办？”。

阿飞对王局的回复感到失落，又意料之中。他拿起桌子上印有着永侯县商务局的带红色线条的稿纸，开始郑重地写辞职申请书，他写到自己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父母不希望自己在这边成家一类的理由，工作的事情只字未提。。一小时后，王局长下来了。阿飞鼓起勇气拿着辞职申请走进局长办公室。

看到字句工整的辞职申请，王局长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靠坐在可旋转的沙发椅上。淡淡地说:

“辞职的话，你好像还没满服务期吧，这个，还要人社局那边同意，因为涉及到违约金的问题”。

阿飞听出来了，局长这句话的意思是，辞职代价有点大，程序也复杂。言外之意，还是有挽留阿飞的意思。不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阿飞也没有脸面中途易辙。阿飞试探地问王局长: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人社局付局长？”。

王局一副想帮阿飞又有些为难的表情，拿起了手机，辺拨号边说:

“这样吧，我帮你给付志辉打个电话，具体的，还是要你自己去说”。

王局拨通了付局长的电话，客气地说:“喂，志辉啊，我是商务局王东明欸，有一个这样的事情，我局里有个江西的小伙子，家里有点事情，想辞职，但是没到服务期，你看你那边能不能，尽量照顾下？”。

然后只听见王局长说了两句好，具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阿飞也听不清楚。王局长挂了电话，对阿飞说:

“我和付局长说了，他原则上同意你辞职，保证金的事情，我也不太方便提，还是要你自己去和他说”。

阿飞说了句谢谢，然后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虽然王局没有帮自己解决违约金的问题，但是阿飞知道王局也算已经帮了阿飞了。县里许多人都知道，王局和审计局，工信委，环保局，这几个领导走得近，都是两办秘书帮出身。而人社局的付局长，和财政局的邓局，发改委的黄局等等，走得近一些，他们都是乡镇做党委书记一批的。王局和人社局交集不多，能够帮他打一个电话，阿飞也很满意了。

阿飞现在想的是如何去找人社局付局长商量减免违约金的事情，毕竟两万块的违约款，对阿飞来说是个大数字。阿飞找到了同在工作群里的人社局办公室主任，刘靖。平时工作上，报材料或者通知开会啥的，也有一些交集，而且加了好友。阿飞私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你好，刘主任，请问付局长在办公室吗？”。

过了几分钟，刘靖回复了:“在啊，找他么，要不要来我局里喝茶？”。

阿飞回答:“哈哈，谢谢你的好意，我找付局有点事情，关于调动的，你方便么，要不，带我引见一下？我马上过来”。

刘靖说:“可以”。阿飞马上和副局长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说有点事提前一会儿下班。然后跑到地下停车场，骑起电动车就往南都大道的人社局方向开去。

到了人社局，阿飞轻轻走到角落里的局办公室门口

，看到办公室里有一对中年男女在聊天，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在门口的打印机旁复印东西。阿飞敲了敲门，问:

“哪位是刘主任？”。

那个中年男子转过头，热情地说:“你就是刘俊飞是吧。走，我带你去找局长。”。刘主任比阿飞想象中年纪要大一些，不过看起来挺友善的，阿飞跟着他进了付局长的的办公室。付局长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样子比王局长年轻干练，身材也更精瘦，带着一副眼睛。付局长说，违约金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合同上白纸黑字就是那么写的。不过既然王局长打了电话过来，他这边尽量可以帮缓缓，年底奖金发了再代扣也行。阿飞觉得，既然免除不了，这样也可以接受吧，至少不要去到处借钱。不过对于付局长说的违约金他无能为力的表述，阿飞倒是不信。因为他之前在食堂就认识了一个小伙子，是人社局下属单位的，也是没满服务期，只交了五千违约金，就考走了。

回到单位上，阿飞办好了离职手续，然后下午就没有去上班了。他在租房里收拾东西，补齐了本月的房租，打算赶上下午六点的班车去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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