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深潭,中秋过后,这一片竹林里忽然热闹起来。
一面白毡布面的酒旗从黑瓦红墙的屋檐下斜出,斗大的“酒”字旗在迎风招展。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忽有一个中年人借着风势而来。
他的步伐轻快,腋下还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酒家院门口停着些许马匹,马股上携掣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有大刀,有长剑,有马鞭,也有双环跟大铁枪。
中年人跨过院门,径直往里头闯,就好像回自己家一般随意。
唐龙哭丧着脸,很是不高兴,心里暗道:“流浪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只知道一定不能被唐家人抓回去。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罪行足以千刀万剐,他却不甘心,不想任人宰割。
进入里间,清一色的黑桌长凳,掌柜的正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将账目登记入册。
唐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当掌柜的皆是一般模样,肥头大耳,大腹遍遍。
中年人拉过一把长椅,自己在坐下的那一刻,向小二招着手,唐龙却被他一把按在了凳子上。
“小二,来两碗面。越快越好!”
唐龙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嘴巴也不能说话。
他不知道这样的时日,他还能挨多久。
晨间溪风,偌大的酒家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客人,唐龙只能看,他看得出这些人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类人。
尽管穿着跟他差不多,但隐隐透着的英雄气概,但是迫人眉目。
只见两碗素面已经搁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微微有些油垢的竹筷让唐龙难以下咽。
要知道他一向生活在清朗的世界里,虽说是外系子弟,平时用度也谈不上寒酸。
但绝没有用过这么脏的筷子。
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那是骗鬼的话。
他使劲将筷子扔在桌上,并一把推翻了那碗面,脸上的神情很是讨厌。
中年人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将面吃完,完全不想让人有所怀疑。
会账的时候,他跟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唐龙一概不知,当天夜里他们寄住在一间破庙里。
破庙里供着的是关公,案台下的供桌上摆着三牲瓜果跟水酒。
现在它们已经被唐龙吃下肚去,他实在是太饿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中年人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对他这样的行径充满了厌恶。
要知道关公何等英雄,世人无不崇敬有加,唐龙却如此作态,换做旁人也势必多多谴责。
唐龙转念一想,这破庙里既然有供品,那么这附近一定会有人家。
天气虽凉爽,但是这里跟那间牢房也强不了多少,能睡在床上,干嘛要躺在地上。
他谈不上讨厌,但对中年人却多了一丝鄙夷。
难不成他是穷光蛋?
想想也是,只能点两碗素面的能有多少钱财?
思前想后,唐龙倒也释怀了。
借着微亮的烛火,他仔细打量着周身的一切。
中年人此刻正背对着他躺在地上,不知睡着了没有,唐龙也没有想过要逃走。
被人救出来,连声“谢谢”都没说,这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他还得问出自己吃的那个“糖果”到底是何物。
烛光照亮不大不小的地方里,杂乱堆积着一些破烂的木箱子。
唐龙伸手向里探,当他收回手时,那个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比星光还冷的眼睛正盯着他。
唐龙心底打了个突,面色土黄,将双手伸出,递到对方面前。
在烛光下依稀辨认得出是一本账册。
唐龙自小也读过些书,字虽认得不全,倒也能将唐家藏书读了一小半。
中年人一把夺过,微微发黄的纸质,粗劣的印版,还有被老鼠咬掉了一个角。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像极了一个老学究。
唐龙看他的脸色一下欣喜一下担虑,不由得暗暗生疑。
那里面到底记录的是什么?
他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中年人忽然一拳击出,唐龙以为要打自己出气,旁往边上一滚。
再看时,却见一个木箱子已被打他的拳头打的稀烂。
从里面滑出的却是又黑又圆的煤球。
接下来,所有的木箱子都被打破,盛着的也都是黑煤。
奇怪的是,只有一本账册。
从破碎的木箱残片上还隐约看得出有些许汉字的笔画,唐龙仔细寻找着,好半天才将字拼了个大概。
是一个“雷”字。
唐龙想到了雷家。
甚至联想到雷欣怡。
自己的歹毒二娘。
唐龙数了一下,总共有十三箱之多。
雷家以火器名闻天下,“霹雳”更是被官家征购。
唐家之所以让自己的父亲娶雷家的媳妇,这其间自然还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自他记事起,自己的父亲就经常对母亲实施家暴,每次都是喝醉酒后,脾气变得非常坏。
也许是因为生下唐龙后,肤色渐黄,已经满足不了唐璧的要求。
加上母亲染上奇怪的病症,更是让父亲的厌恶增剧。
唐龙隔着房门,流着眼泪,立誓要让唐璧付出惨痛的代价。
雷欣怡是在唐龙十岁时嫁入唐家的,是唐老太爷的意思。
两家的联姻,据说是为了一个隐秘的计划。
此时,唐龙心底仿佛猜出来个大概。
面对诸于青龙会、玄天宗等势力,唐家必然会提前做好准备,而雷家是不二之选。
唐门的暗器加上雷家的火器,必能创造出绝世的武器出来。
唐龙虽是外系子弟,但是对于暗器的天赋却是很高的,这也正是唐老太爷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两人紧接着四处转悠,希望查出点其他线索来,却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纷纷倒头就睡,不再多费心神。
翌日清晨,唐龙忽然能听到声音了,如鸟鸣般欢悦的流水声。
人家就在山坡上头,小桥在流水之上,没有枯藤老树,只有漫山红花。
唐龙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几杯清水下肚,喉咙也湿润了些,没有之前的干涩与疼痛。
虽然不是聋子了,但仍然有说不出伤心。
做个哑巴,也并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唐龙把所有的心事都掩藏得很好,除非遇上对的人。
这是一个四口之家。
他远远地看着,没有靠近。
他柔和的目光中只有羡慕,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曾有过这么样一个温馨的家。
一个女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原本的安宁。
也许是因为自己从小的体质,无法进入內系学习高明的暗器手法。
也许是因为自己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惹人讨厌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自己那病魔缠身的可怜母亲,日益消瘦人老珠黄无法让父亲抬起头颅。
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但是无论怎样的原因都没法改变发生过的一切。
自己被污蔑成了奸妹弑母的家族败类,唐家再也回不去了。
他努力对自己说着些宽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在心底说:“哪怕与世界为敌,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什么事情不能忍受呢?”
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小男孩身上时,越发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圆月之夜,好像通常都会有好事情发生。
大概就是十五天,元宵中秋不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那时他可以听也可以说,说出的话尽管会引来哄堂大笑,但是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开怀大笑。
无拘无束的放肆,因为他有老太爷这个靠山。
他一想起老太爷那无可奈何的眼神,就心里暗暗生疑。
“难道他也相信我是这样的人?”
他扪心自问,自己也不确定那个答案。
小男孩正跟自己的父亲在草地里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另一边是母亲正给自己的女儿梳头,左边的辫子已经扎完,小女孩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这一切仿佛在一张图画里,唐龙竟看得痴了。
许久之后,那个中年人也走了过来,就坐在唐龙身侧的草地上。
略微湿润的草地上还有些泥土的气味,和着远处芬芳的花香让两人顿有心旷神怡之感。
一切平静如画,被一支短箭破坏。
中年人身子陡然拔起,也不知何时唐龙也被他带入半空中,再一落地竟已经是数丈之外。
短箭射穿了小男孩的咽喉,紧接着几个黑衣人从远处的树林里奔出。
他们呈品字型包抄过来,手里的长刀泛着寒光。
他们的目光比刀光更寒。
龙行虎步间,追近前来。
唐龙只听得身后劲风传来,中年人折臂向后,只那么一拨,声响顿无。
远处已有惨痛声,仿佛是被自己射出的箭给射伤了。
唐龙不及回头,低埋着头,不时已经掠过高高的屋脊,落在插着栅栏的后院里。
地上满是淬毒的暗器,中年人小心地倚在栅栏旁,不多时他手里多了一柄蓝汪汪的短刀。
唐龙本想惊叫,却发不出声来,只是用眼神提醒中年人当心提防。
别的事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的累赘。
这是耻辱呀!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反抗的能力。
寒光划过,叮叮咚咚直响,好像是被短刀拨掉许多暗器。
唐龙直觉背后一股奇强的劲气直透背脊,心底暗道:“完了,小子我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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