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4 天空之海（3）

3193.1.12

昨天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有了睡意，结果又是一觉睡到午饭时间。窗外飘来隔壁楼里的锅铲的欢叫和辣椒油的香气。我在被子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挂满小昆虫尸体的白炽灯，心想着接下来该去干些什么。现在对于去鹿山找回所谓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念想了，不仅是因为疲劳，更是有一种满满的无力与徒劳的厌烦紧紧捆在我身上。相比之下我更想先去填饱肚子。此情此景与我三个月前在三环的宾馆里醒来时如出一辙。而且与那时一样我还是不知道寒是谁。

宾馆斜对面就有一家西域餐厅，高鼻深目的戎羌人在里面操着一口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全是弹舌和卷舌音的胡椒味方言对话。我坐在其中有种来到异域的疏离感。点了一碗羊肉拉面之后我发现墙上贴着一张“新春期间招收临时工，待遇优良”的A4纸。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随后叫住了正在端着一堆盘子走向后厨的老板。

“工资三天结算一次，每天120，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二点，中间午休两小时。”老板坐在店门的躺椅上，把已经快烧完的白双喜从唇边拿下来，丝丝烟雾在他那浓厚的棕色眉毛边盘桓了一会。“你不是本地人吧，准备在这里呆多久？”他这句话可算是问住我了，我现在手头上只剩下三百多块钱，可以说是处于寸步难行的状态。就算回影城的话我也无处可去，除了那间空荡荡的宿舍，而且回去了为了吃饭我也得到处打工……

“可能先要呆一个月左右吧。”

“那好，”有几个老大叔有说有笑地走进店门，老板抓着躺椅的扶手撑起自己肥硕的身躯。“明天下午你再过来吧。”

回到旅馆后我来到了“亲近自然透风揽月俯视众生间”。天台上有不少看起来很营养不良的盆栽，还摆着两张落满了灰的台球桌，角落里有一堆折叠起来蜷缩着的躺椅。从天台上放眼望去这个县城里几乎没有高楼，太阳的半个身体已经没入远处的山峦之中，城郊高耸的烟囱正孜孜不倦地喷吐出大气污染物。山峦脚下油井也不知疲倦地上下摆动这抽取出人类赖以生存的工业原料。

正当我准备下楼时，那个杀马特老板头上戴着个大耳麦手里拎着个铁皮水壶从门后出现，见到我之后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低头开始往那些半死不活的盆栽上浇水，“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他嘴里唱出的歌词着实有意思，可惜唱的有点不敢恭维。此时我突然想起房间墙壁上的古怪涂鸦，便叫住他问道：“老板，你这个旅馆是民房改建的吗？”

“额，是啊。”他脱下了耳麦回答道。

“把整栋楼租下来？”

“不是，我把这地方买下来了。”这句话的的语气就像是“我去楼下买包烟”。他把耳麦挂在脖子上，身体跟着耳麦中漏出来的音乐轻轻晃动着，铁皮水壶的洒下的水花也跟着摇摆。

“这么壕？”

“啊，其实我没什么钱的，以前是开理发店的，店倒闭之后才来这开的旅馆。”这家伙的发型确实很符合他以前的身份。

“刚好，我也给你讲讲这发生在这的一点故事。”他把铁皮水壶放在一边，坐在台球桌上点起一根起皱的红芙蓉，他把烟盒打开来怼到我面前。“谢了，我不抽烟。”

“这栋楼是差不多六年前建造的，那种私人承包的违章建筑。原主人把五楼留着自己住，剩下的四层全部改造成客房出租给外地的打工仔。最多的时候这一栋楼里塞了将近四十个人。

“原本这里就只是一栋到处都能找到的平平无奇的出租房而已。但是到了第二年……”他突然间压低了嗓音。“在四月的一个晚上，有人听见楼道里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但不是厕所里冲马桶的声音，而是一起一伏的，像是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当晚楼里所有的人都去厕所的看了一下，但是那个时候没人在上厕所。

“后来楼主把水闸关掉了一会，但是哗啦哗啦的声音仍旧会不时传来。有人猜测是管道出了问题，但是第二天找来管道工却什么问题也没发现。

“从那以后，楼道里每天晚上都会传来这种声音。有好几户人家不堪忍受搬了出去。几个月后楼里只剩下了十个住户。但是，到了冬天，那声音就消失了。”杀马特的双眼在红芙蓉腾起的烟雾背后反射着远处太阳最后的一点金光。

“很快又有新的住户搬进来，但是不到两个月，那声音居然也能跟着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加频繁，更多更乱，哗哗哗的，就像落水的人在挣扎一样。有个南方人住户还声称他不止听见了了水声，还有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

“两年后，这里的主人以十万元的价格卖掉了这栋楼。第二任主人同样把房子拿来出租，但是这个地方已经被传得非常邪乎了，什么地基下面是个坟墓还有曾经发生过灭门惨案各种谣言飘的满县城的人都知道。来这里住的也只有一些刚来松岐的愣头青。

“后来，又是在四月的某一天，一个东北的纺织女工在四楼卫生间里上吊自杀，所有房客在三天内全都搬了出去。房主不得不把它以七万元的价格抛售。但是广告贴了半年了，也没人敢上门买下来。

“很快这地方成了出名的凶宅，一度成为怪谈吧的榜首话题。地方电视台为此还拍了一期节目。房主请了个道士来楼里探查了一番，道士神神叨叨说了一通鬼话，说肯定有人之前就死在这栋楼里过，而且定是死于非命，冤魂化作厉鬼夜夜啼哭……

“但是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有发现这里除了那个纺织工以外有死过第二个人。科学和玄学都解释不通，这栋楼因此荒废了几年。

“后来第二任房主得了癌症，家人情急之下把这栋五层小楼的价格降到了五万元。五万元啊，买辆艾国二手车都不够……”

太阳彻底沉入黑色的山峦之后，天边留下了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的赤金色的光带。杀马特也停止了讲述，他从台球桌上跳下来，拎起水壶就要走。“喂，别走啊，后来呢？”

“对了，这时候就要有人问一句‘后来呢’讲故事才有成就感，但是我现在要去吃饭了，余下的明天再讲。”说完他就噔噔噔地跑下楼道。我追到楼梯口冲下面喊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啊？”

“放心吧，现在没有那种声音了，要相信科学。”他的声音从幽深的楼梯井里飘上来。

回到房间后我连澡都没洗就在床上躺下，没有睡着，只是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恍惚间我觉得那些在迷离之中看见的事物真实得触手可及，而所谓的现实却反而虚假得如同泡影。当我在半夜清醒过来时却又立刻忘掉了那些无比真实的事物，现在只记得那迷离幻境之中有海，还有几点星星一样的白光。

我在床上坐着，月光从云层里探出了头，穿过楼群的缝隙，照在墙上那个捂着耳朵的双马尾女孩瘦削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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