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是被车篷上滴下来的雪水给弄醒的。
我像只脱壳的蝉一样从那个衣服拧成的粽子里脱身而出。在外面迎接我的是一时让我目盲的灿烂阳光和一个冰冷刺骨的水坑(我一脚踩了进去)。车棚上剩下的一点雪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我用那点并不干净的水洗了个脸。公路上融化的冰和雪使得路面都笼罩在太阳朦胧的反光里。整理完行李之后我又回到了昨天招手拦车的地方。现在我得以看清公路的尽头是个黑洞洞的隧道,隧道口上有块黄色的牌子,正当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牌子上写的什么字时,一辆银灰色的家用旅行车在我身旁吱呀一声停下。
“上来吧。”驾驶座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成套西装的上班族对我说道,我简单道过谢后便大大咧咧地坐到后排去了。
车开进隧道之后,上班族才开口问道:“自己一个人出来旅游?”
“嗯。”
“快要过节了,不打算回家吗?”隧道里红蓝相间的警示灯的光划过他的眼镜和苍白的脸庞。
“旅游完顺路回家。”说完这话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车里的暖气烘得我湿透的布鞋变得又热又臭。
“你现在准备去哪?”
“鹿山。”
“鹿山?”上班族细长的双眼斜过来瞟了我一眼,车驶出隧道,突然现身的阳光照得我双眼有些不适。“鹿山离这里可有点远啊。”他尴尬地笑了笑,眼睛盯在湿淋淋的公路上。“嗯……”
“咱们不顺路啊,要不这样,我就在前边的松岐放你下来?过了松岐我是得往西走的,离鹿山越来越远了……”
“行,谢谢。”
此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期间他还问我要不要喝水,我说自己包里有带。一小时后我看到了一块写着“松岐”的绿色路牌。进到城区之后他便把我在一个农贸市场边放下来,临走时他祝我旅途愉快。
嗯,旅途愉快。
时值正午,头顶上看起来很耀眼的太阳却没给人带来多少温暖。露天菜场的沟渠里飘着一层虹色的油,四下里尽是讨价还价的喊声,不远处飘来的腐烂鱼类的味道弄得我本就脆弱的胃再次抽搐起来。我在摊贩和嘶吼的大妈之间艰难穿行着,看到一家摆设十分简洁的小吃摊时才想起来自己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就只吃了一个坚硬的煎饼。
我在摊位上坐下点了馄饨和面,身后的煤炉烘得我的背怪暖和的。老板在氤氲蒸汽间忙活叮叮当当忙活了一阵,然后给我端上来一碗辣椒似乎比面还多的东西,紧随而来的馄饨的汤上则飘着满满一层辣子。只一口下去我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艰苦奋战十几分钟后我最终还是放弃了,付过钱后老板在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剩下的大半碗馄饨和面低声用方言骂了句什么。
我在这个陌生县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瞎晃起来。根据我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记忆,这个地方和无数的诺国县城一样,到处都是违章建筑和违章停车以及违章摊贩,街道永远是灰乎乎脏兮兮,形态各异却又丑的千篇一律的楼窗户上挂满了在风里舞蹈的浴巾袜子内衣裤。但是这种种杂乱却带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却给我以莫名的亲切,或许我以前就是在一个县城里长大的?
莫约下午一点,我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家一栋五层居民楼改建而成的“无能青年旅店”。一楼前台坐着个头发像被鞭炮炸过再用502定型的杀马特正在电脑上打牌。大堂角落里摆着个弹簧已经崩出来海绵裸露在外的沙发和一盆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天竺葵。杀马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写满了龙飞凤舞的符文。
豪华总统套房:200元
小康经济适用房:150元
居家套房:120元
双人标准间:100元
单人标间:80元
情侣标间:70元
地下室:40元
亲近自然透风揽月俯视众生间:30元
我走到柜台前,杀马特的嘴里还在哼歌,“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啊,客人住店吗?”他摘下耳机来笑着看我。
“呃,我想问一下,这个情侣间为什么比单人标间还便宜?”
“哦,情侣间是杂物间改的,里面只有床和卫生间。”
“我想住那个‘亲近自然透风揽月俯视众生间’。”
“那个只在夏天开放,不过你要是想住的话也可以。”
“为什么只在夏天开放?”
“那是天台。”
“那地下室呢?”
“昨天地下室的电线被老鼠咬坏了。”
“……那就标准间吧,先住一晚上。”
“得,定金一百。”杀马特的耳机里还飘出几句歌词,“纵火的青年,迫近的时间……”他把钥匙(而不是房卡)丢在柜台上。“四楼,走廊今天的房间,407。”
我来到这间短暂属于我的房间门口,推开门乍一看还觉得自己误闯了谁家的卧室。之前杀马特说情侣间只有床和卫生间,这个贵了十块钱的地方也就多了张桌子和一台看上去年纪比我还大的电视。窗边的小圆桌上横亘着一根铁丝,我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干啥用的,知道我发现电视柜下边的铁衣架我才明白这是挂衣服的,这样就省掉了衣柜的钱,简约而不简单。
我脱得只剩睡衣睡裤,把衣服悉数挂到生锈的铁丝上。
房间的墙上有些造型稚拙的涂鸦,虽然墙面似乎被很用力地洗过但是涂鸦的黑色轮廓还保留着,大部分就是线条扭曲的小猫小狗大家手拉手都是好朋友之类的。但电视身后的那堵墙上却画着些不一样的。一个高个子的双马尾女孩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双眼紧闭,眉毛拧在一起。这个图案的下方画着一栋很抽象的五层小楼,估计就是现在我呆着的这栋。楼底歪斜的出口有很多没有脸的人背着大包小包从里面走出来。
去卫生间里洗完澡之后我就又躺到那并不怎么干净的床上去了,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的一瞬间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六点多天黑了才起来,那之后就不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现在还在桌子上写这本日记,已经快要第二天了,就此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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