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虚（番外）:无情道2

渊躺在柔软的雪地上，除了那如墨般的长发，自身好似融入了雪中。他的肌肤几乎和雪一样白，有着一对天空色的眼睛，蔚蓝无边，眼中无波无澜。

他已在这座山上修炼千年，山上一有陌生人闯入他就能感觉到。虽然他很少顾及凡尘俗世，但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就如那凡间的酒，香醇醉人，沁人心鼻，他一喝就舍不得撒手。

人世间情爱万千，可惜渊自认生性凉薄，那些爱上他的男男女女飞蛾扑火也难得他一分怜爱。

不过这孩子倒还有趣，他见过不少凡人生离死别，却不知这孩子要拿这雪莲花去救谁？

左右不过举手之劳，渊也就当行善积德，日后好早日飞升成仙。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天，这孩子又来了。

“生姜？”渊捏着小小的一坨土灰色植物喃喃，再看那一张纸上这样写道――

楚希文多谢雪山神大人的救命之恩，楚希文无以为报，身上钱财不多，闻雪山终年寒冷，此生姜便是楚希文的一番心意，望恩人收下。生姜切片可泡热水引用，荷包中是一些冰糖，恩人可一同泡制，味更佳。

“呵……”渊轻笑，打开那个绣着莲花样子的荷包，里面装了慢慢一袋子的透明像冰块似的东西。

“我倒还未喝过这种茶。”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之后十几日，那孩子每日都来，带的皆是些便宜却稀罕的物件，看得出这孩子也算尽了心。

正好最近山上待腻味了，顺道去瞧瞧这小楚希文好了。

此时正是花灯节前夕，不少人已经开始装饰街道，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自家女儿和他家儿子。

楚希文混在人群之中，行色匆匆，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装了不少草药。

渊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见那小楚希文背着竹篓进了药铺。不一会儿的功夫，竟被人拎着脖子丢了出来，那竹篓也一并砸在了他脑袋上。

楚希文闷哼一声，只觉得头上一热，有鲜红的血液从额头流至眼底。他沉默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篓，突然发了狂似得扑上去。那药铺的掌柜是个瘦瘦长长的中年男人，见此被他吓了一跳。

楚希文的头顶在男人的肚子上，男人痛呼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怒喊：“来人呐！给我揍死这个小兔崽子！”

屋里立刻冲出几个粗壮男人，而楚希文也眼疾手快的盯上了摆在柜台上的什么。一拿，一抱，立刻从房里窜了出去。

“抓住他！”

楚希文在人群中窜都飞快，忽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脚下一顿，立刻撞上了来往的行人。

身后的大汉立刻围了上来。

楚希文捂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那怀里的的东西，可金贵的很呢！

渊刚打算上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欺负一个孩子，最后扬长而去。

楚希文瘫在地上良久才颤巍巍的爬起来，小脸又青又紫，脚步虚浮的慢慢的挪向寒冥山。

看着他的背影，渊光洁的额头皱了起来。

那是一株人参。

恩人，楚希文明日就要离开了，这是我采药换来的人参，虽然不是千年人参，但多少能对身体有所帮助。我听闻寒冥城的百姓寿命短，原因多半是寒气入体。希望您吃了人参，会长命百岁。楚希文多谢您的大恩。

小孩的字倒是写的不错，渊想。

只是那孩子身上怕是伤的很重，明日离去，只怕……

看着小孩突然倒下的身影，渊真搞不明白小孩为何今日非要离去。他叹了口气，将他抱在怀里。

小孩很瘦，脸上还有昨天被打的伤，估计身上的伤更是惨不忍睹，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他带回自己在凡间买的一个小院。

楚希文醒来的时候，暮色正沉，昏黄的光线从半开的窗子里溜了进来，寂静一片。

房间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楚希文醒来有些口干舌燥，便也来不及想自己身在何处，跳下床，拿起茶壶就满满倒了一杯。

“怎么？”一杯下肚，终于解了口渴，他才注意到自己居然浑身清爽，毫无疼痛。

他猛地翻开自己的袖子，那些青青紫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昨日只是黄粱一梦。

“怎么会……”楚希文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推开房门，入目便是一片莲花池，明明离花开的时节很远，可莲花却开得正艳。

清风拂来，朵朵摇曳。花中围着一石亭，石亭的石栏上斜坐着一白衣男子，手执书卷，宽大的袖子在风中漏出一个大大云朵。

小孩似乎有些无措，就这么站在对面傻愣愣的看着他。渊放下书，飞身一跃，扬起白袍如花般飞舞。轻踩莲瓣，却未曾伤花一分。

渊落在楚希文的面前，小孩有些局促的问：“你是谁？”

渊笑：“救你的人。”

“你是雪山神吗？”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渊心情也好了不少，“不，我是雪山老妖怪。”

小孩似乎信了，拽住他的袖子问：“那你是不是很厉害？那……那人参是不是对你没什么用呀？”

“恩？”渊一愣，摸摸他的脑袋，“怎么没用？你可帮了我大忙呢。”

小孩的眼睛更亮了，他拉着渊又是问这九重天又是问鬼怪妖精，渊竟耐着性子一一作答，也不厌其烦。

“哎呀！”小孩一拍脑袋懊恼焦急起来。

“怎么？小文。”

“我得赶紧走！恩人！您的恩情楚希文日后定当报答！”小孩老气横秋的对他抱拳，渊看着这个跟风似的小大人，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将他拎回自己跟前。

“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这……”小孩的样子似乎有些为难。

“不信任我？”渊面露冷意。

小孩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倒是有些滑稽。小孩犹豫了片刻，最终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二十八日正是母亲生辰，我得赶回家去。”

为什么偷溜？肯定是为了那朵雪莲。重情重义，又孝顺，渊倒也满意这孩子，便生了留下做侍童的念头。

本打算收作徒弟，不过他试探过这孩子的灵根，不过是个凡童，真是可惜了，无法修仙。而且这孩子的至阴体质，留在凡间也不安全，若是被有心人擒去了，唉……

“今日已是二十八日。”

小孩惊呼，似乎没想到自己昏睡了那么久。如今再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我送你吧。”渊摸了摸他的脑袋。

即使修炼千年，未修成正果前，妖终究是妖，即使今日不害人，明日必会害人。

只是自己命丧于此，不能再为众人多做贡献了。

渊被那老道从胸口刺了一剑，那老道恐怕是什么人的传人，桃木剑上沾了老道的血后竟如此厉害！

渊自身难保，也就将楚希文丢在那里没管，反正老道也是为了楚希文才对他出手。

“道长！”

老道的胡子都被血染得成了血胡子，中了渊一掌，打得他五脏俱焚，七窍流血，死相甚惨。

渊造了杀孽。

楚希文望着尸体几不可见的微微勾了一下唇，转瞬即逝。

渊活了千年也没这么疼过，意识开始恍惚，记得自己还是一只没什么修为的小狐狸时，好像也差点被魂归西天。

那该死的凡人说是要活剥了他的皮给那什么皇子做围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中了一箭，要不是被一农人所救，好生照顾，他也活不到现在。

法力大减，他撑不到回寒冥山，只得找个山洞休养生息。

那老道手里有个追魂铃，如果循着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此地也不易久留啊。

山洞一片光线暗淡，寂静无声，渊的眼睛蓦然睁开，有人来了！

“恩人！恩人！你在这吗？”

是楚希文！渊的心弦一松，又忽的警惕起来，楚希文是如何找到他的？

然而进来确实是楚希文，手中拿着那老道的追魂铃，神色担忧的冲过来。

“恩人……”他失声喊道。

渊摸了摸他的脑袋，淡淡道：“我没事。”

楚希文哽咽，“都怨我……”

渊没有说话，这件事确实和楚希文有关，但确实不怪楚希文。要怪，就怪他还未修成正果，还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妖怪。

“追魂铃怎么在你手上，老道呢？”渊问。

楚希文眼神躲闪，“他死了……我就拿了这个赶过来。”

“死了？”渊眼神凌厉，楚希文的反应不太对……

“我……我杀的……他受了伤，我怕他再来找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楚希文缩缩脖子，有些委屈。

“你！”渊倒是不知道自己那一掌把老道拍死了，听言不由一震。杀了！是为了他吗？

楚希文从怀掏出一枚丹药，塞到他手里，“这个回生丹你快吃了吧。”

“你杀了他！”

楚希文别开眼，“你快吃了吧，你的伤……”

“混账！”渊气得气血上涌，差点没吐出血来，“你知不知你这是造孽！”

修行路上造杀孽，那是会有报应的！会给自己以后增加不少坎坷，而小孩居然这么轻易的让自己的手染了血。

楚希文沉默良久，“可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渊被他堵得没话说，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以后别这么做了。”

楚希文乖乖点头，“你快吃。”

渊看了眼手中的丹药，送进了嘴里，不愧是极品丹药，渊立刻感觉自己的伤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恢复。

“你哪来的丹药？”

“我家的传家宝。”

渊点头，正打算用法力修养，却不想体内一点法力也无。不对！这丹药有问题！

渊警惕的看向楚希文，却见沈域已然换了一副嘴脸。

“你――”渊的话戛然而止。

刀光在眼前闪过，尖锐一下子刺进他的胸口，小孩的笑容如羽轻轻拂过他的心房，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楚希文对于解剖不算熟练，不过挖心倒也不难。

至于油煎烹炸，沈域思考，怎么做才能不让他这么犯恶心呢？

还有一个问题，他似乎不会做饭……

渊再醒来的时候已成了一毛头小子体中一魂，心中怨愤难平，千年修为化为一旦，此生若不将楚希文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

这小子名为樊奇，他随口敷衍两句，他便以为他生前是什么厉害人物，虽然渊无法掌控他的身体，可樊奇却极听他的话。

这孩子若不是先天缺一魂，可真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如今他刚好补全了缺口，这孩子也就能正常修炼了。

只是长此以往，他的意识会被樊奇吞噬，渊心下阴翳，计上心头。

他绝不能死，他还要亲自手刃了楚希文！

入夜，樊奇梦见一白狐自由自在的穿行在大雪中，风雪漫漫，远处恍惚出现一白影，衣衫被风卷起，好似要乘风归去。

“师父？是你吗？”樊奇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面容清冷。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像冬季院子里的枯树，寂冷，阴森。

樊奇一震，眨眼功夫，画面一转。

一小孩扑倒在雪里，樊奇的脚下，樊奇下意识的想要去扶他，却从他体间穿过。

在一转身，却见刚才的白衣男子，轻柔的抱起小孩缓缓远去。

不知为何，樊奇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再一眨眼，便从睡梦中醒来。

他捂着胸口喃喃：“师父，是你在难过吗？”

脑海中没有动静，可眼中酸涩，却印证了那一魄心中苦涩。

月色静好，樊奇也睡不着，便按照渊给他的诀窍修炼起来。

恩光道是除了天庸道之外最好的修仙大派，樊奇过些日子要去恩光道试试，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他暗自握拳，从此定要让那些嘲笑过他的人刮目相看。

而他也不负众望，成为了当天最耀眼的新星。拥有单系灵根的人很少，只有三人，一个名为楚希文，是单系水灵根；还有一个名为申群，是单系木灵根。而他因为是变异火灵根，所以最为出彩。

不过他还是多看了两眼楚希文，倒不是因为他面容姣好，只是觉着心中烦闷，特别是看到楚希文的时候，手甚至控制不住的颤抖，压抑不住的杀意。

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许久，不过片刻，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樊奇心下疑惑，这么一个比他还小四岁的孩子，和师父会是什么关系呢？

楚希文紧了紧围脖，恩光道常年下雪，今日难得瞧见暖阳，却也依旧寒风刺骨，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站了莫约两个时辰之久，众人才刚刚分配完毕，再什么掌门，长老讲讲历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大道理，一行人才各归各得跟着自己所分配到的师父离去。

楚希文哈了口气，心道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春天，安心的赏一赏桃花，再煮两壶酒，和周君下下棋，日子才过的算是舒坦。

即使在……，他们也是提心吊胆，未知的力量总是在无形中遏制他们的行动，楚希文在这一个个世界中再怎么站上顶端，也无法脱离系统的掌控，当真难受至极。

不知为何，楚希文近来有些感怀伤月，渊不可置信的双眼甚至还会偶尔出现在脑海里，愧疚吗？不，即使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只是……只是……

他紧了紧衣裳，跟在老者的身后，老者的步子沉稳不快，他头也未回的问：“可会乐器？”

“会萧。”楚希文比较喜欢萧。

“吾见你似有心事。”老者停下来，两人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和望不见底的石阶。

“是。”楚希文一愣。

老者看起来并不慈祥，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微微拂袖，再看，手中已握了一把玉箫，“青鸾山终年寂冷，整座山加上侍从也不过区区六人，修炼无情道的日子苦寒，若是受不住便吹一吹萧吧。”

“多谢师父。”楚希文恭恭敬敬的接过萧。

“自己爬上来。”老者说罢便飞身离去。

楚希文握着萧，开始了漫长的修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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