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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

远处是一块大大牌匾,或许是为了指引监狱中的犯人而刻,鲜红大字,好不醒目。 “正义或许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我杀了人。

用的是一把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杀猪刀,捅进心脏,一刀毙命。鲜血留了满地,像是肆意的云。

在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后,邻居贴心地帮着报了警。在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里,几个穿着奇怪的男人把我带上了车,远远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出这个闭塞的小山村。耳边的谈话声终于不再带着尖锐的字眼和酒醉的忙乱。

车窗外面是高高的大楼,过往的行人,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切都那么不一样。

我几乎要把头探到车窗外面。一个男人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啐了一口,“妈的,看什么,杀人犯!”

我不知道“杀人犯”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但我只知道,继贪婪和欲望的眼神后,第一次有人用厌恶甚至是恐惧来看我。

我居然有那么一点开心。

他们给我换衣服,剪头发,擦掉那些令人恶心的胭脂水粉,还把我带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坐在最高的地方,戴着圆片眼镜,冷漠肃穆地看着我,灯光很刺眼,晃的人晕头转向。

“判处死刑,缓刑一月。”

木锤敲在桌面上,掷地有声。

我被关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四周是严密的铁丝网,像个关押鸟雀的牢笼。

小间里还有个男人,剃着和我一样的板寸,脸上带着长长的刀疤,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我被人一把推进了小间,险些撞到他身上。

之前押送我的人,哦,或许是人们口中所说的警察一脸讥讽地对我说,“你小子倒是硬骨头,一声不吭是吧。等着,你们这些恶人哪个进来前不是嘴硬牙尖的。关几天就老实了。”

关押吗?

我看了看周围的铁丝网,兀自笑了笑。

牢里的犯人没有晚餐。

第一夜,在冷风穿堂和饥肠辘辘中度过。

早上起来有跑步,五大圈,有人看着,一点也不能少。

其他小间里陆陆续续走出人来。

有的估计刚来不久,还有那心情骂骂咧咧,“都他妈要死了,还跑个屁!”

骂完之后,脸上也带了些舒畅的神色,在狱警的电击棍下忙不迭开始跑步。

而大多数人则是一脸麻木,眼中甚至看不到任何情绪。他们跑跑走走,走走停停。只有在电击棍触到他们身上时才下意识的一哆嗦。

早餐时,跟我同屋的男人递给我半块馒头。他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往嘴里塞馒头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他的手还带着泥垢,指甲修剪的参差不齐,骨节倒是修长分明,手心里有一道明显的痕迹---或许是刀疤,写的是“W”。

这样一只手捏着半个小馒头显得格外违和。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生硬地将馒头塞到我手心里,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

“吃。”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像个破损老旧的录音带。

我看着手里的馒头,没吭声。

早餐用的很快。

照样是狱警把我们送回小屋。

回去的途中我看到几个狱警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架起来往外拎。

中年人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开始拼命挣扎。

“我不!!!我还有孩子,我不想死!!!”

凄厉的声音如同绝望的野兽,响彻整个牢房。

“他们要去干什么?”我有些好奇。

“行刑。”

回答我的是一个陌生的老人,身材也是干瘪的可怕,瞎了一只眼睛,满头斑白。

他面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像是在回忆什么。

“行刑,去行刑.....”

他不住地说着。

我还想问,可有个人一把扯住了我,把我拖进了小间。

是和我一起的刀疤男。他拉着我的胳膊,动作近乎生硬地将我拽回房间。

我有些讶异不明地看着他。

“你,别问。”他尝试着想要说话,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干涩的语句,“会,会疯。”

什么会疯?

再问,他却不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或许是听到我们这边的声响,狱警大跨步地走过来,手拍了拍铁网,表情带着嫌恶。

“能不能消停点!”他的表情显得极度憎恨,示威似的扬了扬手里的电棍。

我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又躺在了草席铺就的小床上。

在来这里之前,我也是住在这么一个极其破旧肮脏的地方。

那时我还没动手杀人。因着一副比女人还柔软的相貌被一个屠夫给圈养了起来。

像宠物一样的圈养。这是那里的一个习惯。

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

那些人打量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货物。他们给我擦上浓丽妖艳的胭脂,责令我留了长头发,还给我穿上姑娘们穿的裙子。

他们喝醉了酒常常会来找我。倒也没干什么,而是对我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外加拳打脚踢。

后来一个比我大的姐姐找到我。她也是一副极其好看的打扮,眼睛却哭的红肿狼狈,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吧!”

结果肯定是失败了。

我们被村民抓了回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姐姐被一个满身横肉的男人压在身下上下其手,嘴里还叫嚣着肮脏的话语。

围观的村民咯咯的笑,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养我的那个屠夫一巴掌抽在我脸上,又踹了我一脚,恶狠狠地问,“还跑吗!”

“不跑了。”我用完好的半边脸对着他,摆出最乖巧的表情。

我不能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我出手。

后来我再见那个大姐姐的时候,她已经怀了孕。如花似玉的年纪,顶着个与瘦削身材极不相符的大肚子。

眼睛里彻彻底底的黯淡无光。

我试探性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一把甩开,随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麻木地走了。

像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

在我杀了人后,那个小山村的一些人跟我一起被带出来了。

我曾在那个漂亮的大屋子里看到了大姐姐。

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高很高了,头发长长的,脸上还带着浓妆。

“我没有被强迫。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我丈夫的。”

一句话,她说的平平淡淡。无论那个黑衣男人再问什么,她都始终回答这一句话。

那些村民指着我,一脸控诉,“这明明是前几天新来我们村儿的一个流浪娃,老李好心收留,没想到......”

众口难辨。

我就这么被关了起来,美其名曰:“待刑。”

傍晚的时候,那个被拖走的瘦削中年人回来了,手臂上爬满了不正常的红痕和青痕,像是血管要爆出来一样。

狱警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在牢房湿冷的地面上,他痛苦的低吟了声,却没有再说过话。

一个本该被处死刑的人居然回来了,他究竟是算死人,还是算.....恶鬼?

我觉得讶异,心头浮现了一种莫名畏缩的情绪。

往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同。

监狱里的人有的被拉走就没有再回来。而多数回来了,神情却变得麻木冷漠,像是极度畏惧。

他也被拉走了几次,回来后也会恍惚一阵。不过恢复的很快。

他还是不肯说话,大抵是因为嗓子的缘故。但对我却很照顾。或许是看我年纪小,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相貌?

我懒得去想。

其实来到了这里,被处了死刑,我就合该是一个死人。

想这些,有什么用处呢?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狱警踹开牢门,一把将我扯了出去,动作生硬漠然,我近乎踉跄在地。

我开始有点茫然,回过神才想起,大概是.....

到了行刑的时间。

狱警还没来得及走,有个身影飞扑上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脚。是他。

他拼命抓着那一点可怜的布料死不放手,嘴里糊里糊涂地念叨着什么。

我蹲下身,掰开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真的,真的没必要。

身后传来身体撞击铁网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透过的一丝微亮光泽下却是有些悲哀。

好像绝望,又像是恳求。

恳求,恳求什么呢。

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黑漆漆的甬道。

连拉带推,我被带到了一个很干净很冰冷的屋子里。

站在里面的是个穿白衣服的高个子瘦削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手上带着透明的手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出口的声音极其平淡,“新的实验品?”

“是的,博士。”

狱警的声音带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显得激动,甚至是疯狂,“这也是一个死刑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能为未来实验做出贡献,是他的荣耀。”

博士轻笑了一声,话语带着随性与轻视。

“可惜再找不到其他跟W一样适合进行实验的人了。”

“我们正在寻找,”狱警连忙回应,像一个极忠诚的东西,“我们一定可以找到。”

“但愿。”

不知被注射了什么,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恍若拆骨。

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我也再听不清。

有热乎乎的东西疯狂涌出。

我似乎能感到自己像个野兽般疯狂哀嚎,毫无理智。

我终于知道他在恳求什么。

他在恳求我----活下去,坚持下去,一定要回去。

哪怕毫无尊严,哪怕麻木漠然,也得....先活下去。

切骨疼痛袭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滚动。

我本来。

我本来是死刑。

死刑.....吗。

可是我明明没有死。

再醒来,是两天后。模模糊糊地睁眼,他正半趴在我的身边,手里攥着几根沾了凉水的稻草。

浑身还是痛。特别特别疼。筋骨无力,四肢像是被抽离了意识。

我有些茫然。

他被我的动作吵醒,眼里闪过焦急地忙乱,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有些脏了的纸杯送到我面前。

手心里的那个“W”又露了出来。

淡淡的红色伤痕,却极为整齐,大概是有什么人利用薄薄的刀片割出来的。

割出来的是记号,是奴印。判的是死刑。

W,实验品W。

是实验品,而并非是人。

第二天晨跑照常。

尽管腿毫无力气,但是在狱警的电棍下我还是挣扎的半走半跑了起来。

大概是快入冬了,外面愈来愈冷。纤薄的囚衣挡不住刺骨寒风,只能瑟缩着勉强向前。

本来是和往常无二。

但跑到一半时,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忽然死命冲向了一面实心墙的前面,狠狠撞了上去。

“咚”的一声,像丧钟敲响,鲜血横流。

他后仰着倒在地上,整个人狼狈可怜,又实在可笑。

新来的犯人尚且惊恐的尖叫,而或许经历过“死刑”的犯人却一眼未看。

大抵是因为受不了实验吧。他本该死刑的,可为什么,不是死刑。

这是什么....减刑吗?

正思索着,蓦地感觉有人了拉住了我的手,很粗糙,却很温热。

是他。

他有些焦急不安地看我,嗫嚅着,竟是又挤出了一个字,“别。”

别自杀。别放弃。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绝望,像一望无际的黑夜。但那黑夜中偶尔会闪过一两颗寒寂的星子。我仔细地盯了半晌,然后点点头。

或许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努力朝我笑了笑,扯着我的衣袖又继续慢慢向前挪动。

初冬的风还在一刻不停的吹着,侵蚀协和。狱警暴戾的吆喝也仍在继续。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究竟算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苟活意义何在。

有的人在受一场漫长的死刑。钝刀子杀人,痛到割喉。

比如那个年纪轻轻眼里却再没了光的大姐姐。再比如那个本该受死刑,却被“缓刑”的瞎眼老人。

人在心死。

只是早晚而已。

远处是一块大大牌匾,或许是为了指引监狱中的犯人而刻,鲜红大字,好不醒目。

“正义或许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给一个死人讲正义。

盯着那几个字,我兀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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