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柳无垠（上）

夜深了，窗外很黑。“最后啊，我还是没有握住他的手，说一句。傻瓜，我在呢。”

电子钟表响起报时，依旧是冷冰冰的系统声音。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熟悉的机械音打碎死一般的静谧，我混沌的勉强分辨。

有些疲惫地拿起书桌上的罐装咖啡，摇摇晃晃地随意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刺激着神智有些不清的大脑神经。我下意识的一哆嗦，抬起沉重的眼皮草草看了一眼还差一半的文案。

身体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叫嚣着沉睡，可总有那么一丝清明理智在嘶吼，不能休息。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必须先要完成。哪怕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我又把手搭在键盘上，有些僵硬地构思接下来的内容。

我是一名网红。

在某网站上拥有几十万粉丝，算不得大火，却也是小有名气。

网红嘛，拍照片，录视频，外加上直播。很多同行将这些做的行云流水，可我却没什么天赋。

现场发挥什么的，不存在。

我还真做不到。

“你什么时候写好？”正愣神，外面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隐约含着不耐，“快一点，待会还得商量一下明天双人视频的内容。”

我有些麻木的应了一声。

说来好笑，外面说话的女人是我的女朋友。名义上的女朋友。

她也同是一名网红，粉丝略逊于我。

我们是怎么走在一起的呢。简单来说就八个字，形式之下。

涨粉用的。

说到粉丝，我平生一大乐事就是刷粉丝列表和私信。

这样会让我内心稍安，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尚有立足之地，还可以勉强苟活。

*

有一个词叫北漂。

我也是大军中的一员。

二十岁的年纪，大学都没读完，就跌跌撞撞，扛着零散简陋的行李来到首都。

望着繁华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内心也是激动又惧怕。面上却死撑冷漠不在意的表情。

刚来这里，身上就带着母亲硬塞的五百元钱。这些在我们那里算是很多很多，可在这座城市看来却显得有些不起眼。

我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住的起”的地方。是一个破落旅馆，低矮的房屋老旧的巷子，就连房间里的床都散发着潮湿霉味，还没有老家的长炕舒服。

跟我一起来的人也是二十岁的年纪，戴一副有些死板的方框眼镜，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他叫柳炙。

蒲柳无根，偏生炙热。

读起来很奇怪的名字。

因为都没什么钱，所以我们二人就住在一间房，睡一张小床。

关上破旧屋门，他默不作声地低头收拾行李。我则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说实话，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身体骨骼都有些僵硬。

看着忙忙碌碌的他，我有些头晕，抬脚踹了他后腰一下，语气因为疲惫而有些烦躁，“不休息一会儿吗？”

他摇摇头，推了推那只碍眼的眼镜，低声答，“没事。我先收拾下行李。你先睡。”

我不耐地扯了扯不算干净的被子，翻了个身，索性不去看。

柳炙总是这样干巴巴的性格。死板，乖巧，是大人们口口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跟我一起来北京。我不得而知。

懒懒地从包里掏出老款的手机，我给母亲发了条简短的信息。

是真的简短，只有四个字。

“已到，勿念。”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长长一串，各种叮嘱。

我关了手机。

老家离北京挺远的，地图上短短的一步，是现实中的百般周折。

那里其实算不得多么的穷乡僻壤，如今在国家帮扶下也算是发展的不错。

可总是听人说北京多么多么繁华多么多么好，到底是压抑不住内心的企盼想要来北京看看。

母亲是百般阻挠的。可她拗不住我的执念。只得含泪帮我收拾了行李，在火车扬尘间拼命挥手。

我收回望向车窗外视线，问坐在旁边车座的安静少年，“你为什么跟我一起来？”

闻言，柳炙转过头，用那双圆圆呆呆的眼睛看我。

反应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像一只乖巧的兔子，又像是慢条斯理的猫。

我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啊。”他说话的样子格外认真，一字一句，“所以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手感还不错。

柳炙别的不行，但是够勤快。首都这边工作很多，但以我俩的年纪学历等等，找不到什么待遇好的。只能在一些小餐馆里当服务员。

我私心里极不愿意做这些。

其实几天前我无意间发现了个很棒的工作---网络直播。听别人说，网络直播可赚钱了，还出名，还轻松。

而我别的不说，脸长得倒是很不错。从小别人骂我，总是几句来回换，但都脱离不了那几个字，你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我全当他们是在夸我。

可惜我没钱，没钱买设备也没钱买衣服。灰头土脸，肯定不行。

柳炙或许是看出我的不情愿，推了推他的那副大眼镜，说出的话云淡风轻的。

“我做工作吧。你不是想要直播吗，别去做这些了。等我攒了钱给你买设备。”

虽然知道自己的卑鄙无耻，但我觉得以后我出了名一定会回报柳炙的。

于是我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在这种一线大城市会身不由己地融入这种朝九晚五的忙碌氛围。

因为要长期居住，所以我们租了一间破旧房子勉强当做容身之处。

而最近我都闲在屋里，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思索自己该如何出名。

最后我想出了一招。

闹绯闻。黑红也是红。

在网上胡乱游逛的这些天，我接触到了一个新名词，“耽美”。

男男恋情。

很少有人发这类的帖子。但偶尔看到的一两个，却是极火极火，点击量多的吓人，评论褒贬不一，有骂的，当然也有捧的。

总之，是很火。

这对于我这样的需要“机会”的人来说，是条诱人的出路。

但是这种帖子当然不能我发。我要蹭热度，而不是陷在漩涡中心。

我想到了柳炙。

他跟我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应该是不介意，帮帮我的吧？

*

柳炙辛辛苦苦三个月，打了几份工才赚来的钱，买了一台电脑外加零散设备。

我给他注册了个社交账号，昵称叫“小柳是个乖宝宝”，用的头像也是一张萌萌哒的少年照片。

女孩子似乎都比较喜欢这类乖巧软萌的生物。

回过头，柳炙有些迷茫的看我。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他解释，“最近耽美也就是男男恋爱比较火.....我需要一个路子让大家都知道我。”

看着他依然呆滞的眼神，我有些烦躁地皱眉，“你只要配合我就好了。明白吗？”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白皙的脸庞瞬间如同火烧般红了起来，说起话来甚至有些仓促的结巴，“咱俩谈....谈恋爱？”

我摇头，勉强压抑不耐解释，“不是谈恋爱，是假装。就是用你的账号，把我的账号捧起来。”

他疑惑的歪头表示不明白，“不谈恋爱怎么能假装呢？”

看着他那副呆傻懵懂的样子，我内心升起的不是愧疚，而是理所当然。

他什么也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做网络直播有多么难。

他不理解我为了我们两人能在城市立足要付出多少。

所以他就应该配合着，应和着。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

打工做活才赚几个钱？

我也懒得再跟他解释，直接拉着他买衣服做造型，打扮的格外精神。

其实柳炙长得很好看。以前简直是眼瞎不懂审美，才会穿成那副样子。

我和他坐在公园里。

晚风拂柳，漫天云霞。还真是适合浪漫的一天。定了定心神，我把手机放到他手里。

“你就.....看着我，然后摆出一副很爱很爱我的样子。”我低着头，没去看他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暗恋。”

良久没听到少年应声。

我有些不耐的地抬头，耳边却传来“咔嚓”的声响。

我有些恼怒地质问柳炙，“你干嘛在我低着头的时候拍，我要的是红起来，不是连个脸都不露！”

少年颤了一下，却还是低声回应，“露....露脸了。暗恋....就是这个样子。”他的脸有些红，将手机递过来。

手机的边缘有点点湿痕。我才发现他手心里浸满汗渍。

大概是紧张。毕竟这种乖孩子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有些好笑，但低头看向照片却是愣住了。

很唯美的一张照片。

是的，唯美。

上面的两个少年映着夕阳余晖，面上点点金子般的光芒，显得格外炙热明亮。

一个人半抬头，微蹙眉，只露侧脸。而另一个人则离镜头更近，显的是有些慌张，却红脸羞涩格外稚嫩。

整个气氛丝毫没有违和，而是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美好。

“拍的很棒。”我满意的揉了揉柳炙的头发，用他的社交账号把照片发了出去，顺带配了一行字，“我一直很喜欢你，......。”

后面艾特了我的社交账号。

而我这两天已经在个人账号里发布了一些好看的生活照，靠着颜值和伪装的温和收获了一千多粉丝。

但我知道他们不够坚定。还需要一个机遇，一把大火。

柳炙正是这吹过荒原的大火。

*

我红了。彻底的红了。

点击量最多的当然是柳炙的帖子。

然而看了柳炙的帖子---那张唯美照片的人，又纷纷涌进我的社交账号，看到了那些被我精心处理选择的生活照。

我的粉丝破万了。

听起来很简单是吗。可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太久太久。

我接触了以前从未听过的cos还有一些我并不觉得特别好听的歌曲。拍照，视频，一切的一切都匆忙而繁乱。

但又目的性十足。

打赏开始多了起来。我责令柳炙停止打工。

“你这样简直丢脸。做的什么工作。”我满不在乎地一边刷着评论和粉丝，一边对收拾屋子的少年抱怨。

柳炙沉默以对。

其实有了一部分粉丝做底子后，我这边涨粉速度，点击量和打赏都算是可以。

毕竟每个视频都是我细心斟酌，甚至是花大价钱买了一批水军给我刷赞。

柳炙也在紧紧配合着我。他那边粉丝相对少，也安静的多。因为他的每一个帖子都是静静的暗恋---而且在我的安排下，他告诉粉丝，我并不知道他的暗恋，我们是朋友，照片是偷拍的，他也不希望粉丝去打扰我这个“挚爱”。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发展着。

我的粉丝破了十万。

计划里，在这个时候，我该认真的“解释事实”了。

因为已经有部分粉丝在我的视频作品下留言询问关于“小柳是个乖宝宝”的暗恋事宜。

我如果不出声，很有可能被看出端倪。

我本是打算发声说“只是朋友”。可没想到一个女网红联系上了我。

陌生的号码。声音是娇滴滴，但可以轻易听出里面的不屑。

“小哥哥，玩套路的吧。我愿意帮你，正好一起蹭热度涨粉。我有粉丝，你未来发展也该不错，怎么样？”

我看了看她的账号。

有二十多万粉。

如果跟她在一起，我应该能有不少热度。一种套路玩久了，也该换新的，不是吗。

“好。”

压下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不安，我答应了对方。

柳炙是我的好兄弟。再说了，这套路一开始就跟他讲了，不会有问题的。

毕竟耽美如今还是褒贬不一，也确实有人为了此事对我冷嘲热讽恶语相向，玩不好就会over。我必须要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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