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蝴蝶一样,在我面上落下一吻,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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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健谈的人,我从他年轻时的照片得以窥见,一身军装穿得笔挺,神情给人很强的疏离感。如军中传闻所言,像泛着冷光的刃。
“富冈先生”我仔细观察他的眉眼,试图找寻岁月遗留的痕迹。
如今他只看样貌倒像是换了个人,那些锋芒都消磨尽了,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壳子。他老得比同龄人还厉害许多,头发已经全白,皱纹刻得极深,眉头终日也不曾舒展,像个尖酸刻薄的老人家。
难以想象他在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我刚刚说到哪里了?”他忽然抬头问我。
“是...”
“那个吻太轻了”他又把头低下了。
“像怕吵醒我似的”
“但我没有睡”室内的光线很暗,我站起身,把窗帘拉开了。
“他叫炭治郎”他眯了眯眼睛,好像随时会陷入回忆。
天很冷了,窗户上结着白霜。我倒了杯茶递给他。
他开始回忆。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戏院”
“我不懂戏,但他唱得真是好”
“底下的人全像喝醉了,只听他唱”手指有些发僵,笔尖晕开一片墨迹,我干脆放下笔听他讲。
“后来手下有人请了位戏子过来,是他”
“他给我倒了杯碧螺春,让我坐下看着他唱”
“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他的脸被热气晕得有些模糊。
“也许是那炉香藏了猫腻,也许是...”
不然怎至于看一眼,就失了魂。
“他是无惨那边的人”他的描述前言不搭后语,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说什么。
“在我这边待了两个月,所有人都提防着他”
“您从那时就发现了?”我问他。
“说不好”他皱着眉。
“一个戏子混入军营,本身就够可疑的了”
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事情,很多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如今也只能靠只言片语来揣测。
“他叫我‘义勇先生’”
“既不叫将军,也不同其他人一样叫大人,而是‘义勇先生’”
“义勇先生”他重复着那个称呼。
我总觉得有那么一瞬,看到极轻地笑了一下,又或许只是我联想出的错觉。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对我说。
“后来呢?”我问。
“无惨派他来杀我”
“他不会背叛组织”他的声音低沉着,有些沙哑。
“也...不愿意杀我”
“您是说...他喜欢上您了?”我交叠着双手,支起下巴看他。
“也许吧”他偏开视线。
“他到最后也没下定决心”
“那是在...一个下午”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拖得很长,像在回想上辈子的事情。
“他以为我睡着了,但我没有”
“他在衣袖里藏了刀,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杀死我”
“可是”我打断了他的话。
“只要您想,他就刺不死您”
我面前的是上个世纪最出色的军官,他曾躲过了暗杀,躲过了投毒和污蔑,躲过了枪林弹雨。
却没能防住那一吻。
“也许吧”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过去,如今连足以笃定的勇气都聚不起来。
“那个吻真的很轻”
“他吻得很小心,我几乎没能觉察”
“就像...就像片落叶似的”
“后来呢?”
他没理会我,低头看着杯底的茶梗。
“如果我知道他那天是去赴死...”
“如果...”
他低着头,没再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
“先生,茶凉了”
他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回忆是挣出,低头看向茶杯。
“或许他真对我下了毒”他的神情有些木然。
“是那个吻还是那盏茶,我竟没能发现”
“当时没有发作,到了往后的几十年...”
我大概明白了那是什么‘毒’。
“他的模样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浸到骨子里,跟随我一生”
天色沉下来,我摸索着打开台灯。
“不...不要开灯”他眯着眼睛
“太亮了”
我没说话,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他。
这个人曾经有着伟岸的身姿,意气风发,如今瘦得像只剩下个骨头架子,整个人缩进那张旧沙发,竟显得有些孱弱。
我试图辨认出他身上过去的影子,然而任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老人会是当年那个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将军。
他曾经带兵穿过血污和泥潭,只身一人突出重围,现在,他连灯光都不敢直视。
他曾经光芒万丈,而今满身灰尘。
他混淆了现实和回忆,害怕做梦,也害怕醒来。
“我总是梦到他”他重复着。
他把自己囚在同一场梦里面,终其一生去追寻一抹泡影。
他用一生去回味一个吻。
“先生”我站起身,收起了纸笔。
“我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
傍晚的天色很暗,我打开门,暖黄的灯光从外面照进来。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还捧着那杯凉透的茶坐在阴影里。
他灰暗得像不属于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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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吻竭尽他此生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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