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盈之将带来的酒摆在坟前，她席地而坐。

“先生，盈之如今……做了春神……您可安心，盈之定上安天命，下安百姓。”她边说着，边将酒启封，洒在坟前。

她虽然知道这坟中所埋之人早已转世轮回，但仍旧来祭拜告慰，以安心灵。

坟中所埋之人是个文人，是个落魄文人。

当年盈之在人界流亡，饿得奄奄一息，倒在他家门前。

幸好被他及时发现。

他将盈之扶入屋中。转身便拿过碗来，又从桌上的小布包里抓了些灰黑色的土出来放入碗中，用水冲开。

“姑娘啊……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他轻叹一声，“这土……实在没什么吃的了，姑娘填填肚子吧……”

说罢，他将碗塞到盈之手里，将身影没入一片黑暗中。

“我不能要……”当时但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连这土，想必他也是废了不少气力弄来的。

“孩子……喝了吧……活着……偷生一日且算一日吧。”他语气隐忍哽咽。盈之定睛一望，却见黑暗中的地上躺着一个孩子，胸廓没有半点起伏，早已经没了呼吸。

他单膝跪在那孩子身边，瘦骨嶙峋。

他的手颤抖着去摸那孩子的脸。

盈之不禁深吸一口气。

他注意到盈之的动静，回过身来缓步上前坐在盈之对面，眼中一片血丝，却笑着望向她：“好孩子……喝吧……”

“我寻到这些土时，宝郎已经饿死了。”他长叹一声。

盈之猛然红了眼眶。

“喝吧孩子，要活着……”

那碗泥水救了盈之的命，却没来得及救回那孩子的命。

此后几年，盈之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会下棋，会写诗，会弹琴，会画画，却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他说：“我一人饿死又有何妨？若能换得天下人再无饥馁，便是日日雷斧加身又有何惧？”

他说：“我听说天上有神仙，你说这是真的吗？若真有神仙，为何不低头看看我们这些凡人？”

他临去世前，笑望着盈之，说：“我先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随后张榜贴告，将自己的身躯给了过往之人充饥。

青泽宫中博古架上的那卷诗稿，便是他的。

他本生于物产丰沛之地，却仍难逃此人间炼狱。

他是盈之一生追逐的师长。

彼时盈之刚舍弃公主身份不久，流亡人间。一向在温室中生长的皇家公主，一时见到了太多人性的幽微和丑恶，她开始逐渐丧失希望。

直到他出现，盈之才猛然发觉即使在如此绝境中，仍有人一身道义一身悲悯。

他仿佛一块柔软的棉布，慢慢拭去了盈之眼中与心中已经染上的黑暗与绝望。

她慢慢学着悲悯世人，慢慢学着普济众生。

所以才有了后来悟道的盈之，才有了如今的春神。

直到后来，盈之梦中悟道。

“你不怕吗？”她在梦中听见虚空中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声音拷问于她。

“怕。”盈之低眸轻笑，“我很怕。”

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奔向梦中那扇幽黑的门将自己献祭，以换得一个让花开让草木发芽的机会。

随后梦醒，盈之惊觉浑身似有灵力流动。

她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凭着直觉散尽了所有的灵力和血肉。

她魂归地府，人间花木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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