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之和澹台烬再次来到鹤鸣寺,彼时天色渐晚,寺门早早关闭无人上香。但因谢兰之与玄静相识,守门的和尚给二人开了寺门,引着二人来到玄静的禅房。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禅房内,玄静盘坐于蒲团,手捻佛珠、口念佛经,他的弟子慧尘依旧侍奉左右,捧着一本经书默读。
听见动静的玄静掀眼看向门口,见到谢兰之时还有些意外。
玄静:兰之?昨日才见过,怎么今个儿又来了?这可不像你啊!
谢兰之:怎么?不欢迎我啊?
玄静:哈哈哪里哪里~老友相聚,求之不得,请坐。
谢兰之撩开衣裙端坐于玄静对面,目光从玄静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扫过,轻飘飘地落在慧尘身上,却见他始终低垂着脑袋缄默不语。
不仅谢兰之盯着慧尘,就连澹台烬也一边把玩腰间环佩,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慧尘。
玄静觉得奇怪,同样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徒弟,拧了拧眉。半晌,只听玄静笑着开口。
玄静:我这徒弟素来寡言少语,让两位见笑了。
谢兰之收回目光,浅浅地笑了笑。
谢兰之:我昨日来就觉得你这弟子品貌不凡,不知俗家姓甚?籍居何处?
玄静愣了一瞬,一双苍目微垂,漆黑的眸里笑意渐失,唇角却依旧挂着一抹浅浅的弧弯。
玄静:出家不问俗家名,过往化尘随烟去。既然一心向佛,就没有必要再执着于前尘了。
谢兰之:可若是前尘未了,又如何能一心向佛呢?
玄静只笑着不再答话,指腹拨弄着佛珠,侧目朝慧尘看去。
玄静:慧尘啊!为师这里无需你侍奉了,做你的功课去吧。
慧尘合上了经书轻放于桌案,佛手作揖退身离去,期间不置一言一语。
谢兰之微微侧目,余光瞥见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抬眼间正好对上澹台烬投来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澹台烬移步退出了禅房。
玄静看着澹台烬远去却并未阻拦,等到禅房内只剩下谢兰之和他自己才收回了目光,手中佛珠轻捻,双眸低垂,沉沉叹息。
澹台烬自离开禅房后就一直压着步子跟随在慧尘身后,脚步轻缓却有意坦露踪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前方身着纯白僧袍的人。
早在来的路上谢兰之就与他说了小妖带回来的消息,他们见到鹤鸣寺西院枯井内阴气森森,连通着一条地道。而且他们还看见慧尘时常在半夜将人拖入枯井,最后都是只他一人出来。
那枯井被慧尘设下了佛咒,小妖们入不得,所以只知道这些。
而血鸦也曾看到陆珂进了鹤鸣寺后再无踪影,极有可能是被慧尘拖入了枯井。
果然慧尘走来了西院,枯朽的院门被轻易推开,入眼便是一片荒芜,独独一口枯井孤立于此。
澹台烬掩身于墙垣后,倾身微探,却见慧尘立在井边环顾左右,目光暗暗向澹台烬藏匿的方向投来,转瞬又若无其事地行至井口。
慧尘双手合一,拈指纳气。
须臾,咒起,井口的佛文金光浮动。
佛咒散开,祟气很快从枯井内飘出来,阴风阵阵晃得人睁不开眼。不过片刻不留神,澹台烬就已寻不见井口的身影了。
澹台烬眉头微皱,连忙从墙垣后走出,略侧着身子缓缓靠近枯井,眸底都是对未知事物的警惕与好奇。探头朝井口看下去,只有黑黢黢的一片,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澹台烬的心思全在这口井上,竟未发觉身后之险境。突然,澹台烬只觉得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当他反应过来时半截身子已经栽入了井中,再想稳住身形为时已晚。
慧尘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满目森冷地盯住井口,浑身的戾气倒是与之前那个儒雅清尘的佛子判若两人。
香烟袅袅升起,禅房内相对无言,安静地只能听见佛珠被拨弄的声音。
半晌,谢兰之轻声叹息。
谢兰之: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泥足深陷,为何不规劝?
玄静:都说佛度世人,可终究不如世人自度。该说的话我已说尽,该做的事我也尽力而为。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去解开心结。
谢兰之: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玄静抬眼望向窗外的菩提树,幽幽道来。
玄静:丁瓦巷里有家姓李的富商,李老爷生有独子,他叫李秋缘……
李秋缘就是慧尘的俗家名。
三年前的李家是邺京最普通不过的一户茶商,生意上兢兢业业、中规中矩,从来不曾与人结怨。李老爷平日里也施粥济贫、广修善缘,常来鹤鸣寺听玄静讲经。
可李家不惹祸,祸却偏偏主动找上门来。
赵王萧慎爱茶,三年前杜云鹤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说李家有传家秘宝可令清水变茶水,意图投其所好巴结赵王。
可李家根本就没有这种秘宝,早在赵王面前夸口的杜云鹤哪里肯就此放过李家?遂一口咬定李家私藏秘宝,以权压人给李家定了莫须有的罪名。
李老爷一时间惊惧交加,当场突发恶疾,驾鹤西去了。李夫人悲痛欲绝,也于狱中自缢。最后李家只剩下独子李秋缘,牢狱之中刑具加身、饱受折磨。
谢兰之听后唏嘘不已,这杜云鹤作恶多端,最后死于非命,连个全尸都没有,也算是因果报应。
谢兰之:那李秋缘又是如何成为慧尘的?
玄静沉沉一叹,手里不断拨弄着佛珠,眼眸低垂,比起刚才仿佛又苍老了几分。
玄静:李秋缘有位青梅竹马的女子,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偏偏在此时出了变故。那女子为了救李秋缘而四处奔波,最后竟然还去找了杜云鹤。
讲到这里,谢兰之大概猜到了之后的发展。杜云鹤是个好色之徒,极其喜欢折磨那些良家女子,李秋缘的那位青梅恐怕遭了他的毒手。
玄静:那女子也是可怜,最后是在乱葬岗找到了她,连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可即便如此,杜云鹤依旧没有放过李秋缘,我只好暗中令他假死,收他在寺中隐姓埋名。
谢兰之:所以李家被灭了门,所爱受辱而死,不怪李秋缘怨恨至此。但被他捉去的百姓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因果循环,最终还是会落在他身上。
话音落下,谢兰之神色一凛,抬眼看向玄静。
谢兰之:最后一个问题,付三郎又是谁?
玄静:李秋缘的书童,当年李家被满门抄斩。除了李秋缘被我救下,付三郎也意外活了下来。
谢兰之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忙不迭地朝玄静告辞,疾步离开了禅房。
神力感应,澹台烬有危险。
玄静看着谢兰之消失在门口后才猛咳了起来,腥甜的血从喉里喷洒而出,几抹鲜红落在佛珠上。适才他一直用灵力强行支撑,所幸没叫谢兰之看出半点端倪。
玄静再次看向窗外的菩提树。
玄静:老了…
彼时的澹台烬立在一片混沌之地,睁开双目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黑暗,而他似乎并不意外现下的处境。
初魔(伏月):澹台烬,看来这段时间你过得很是滋润。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澹台烬神色淡淡,眼眸低垂,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
澹台烬:又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初魔(伏月):我一直都在。不过你似乎动摇了,难道你不想再汲取妖力,不想得到力量了吗?
澹台烬歪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转瞬又落下,神色淡淡。
澹台烬:力量的确是个好东西,所以我想试试除了妖力以外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声音忽然大笑了起来。
初魔(伏月):你是说仙门的东西吗?那不妨试试吧~呵哈哈哈……
随着笑声逐渐消失在耳畔,那个东西也不见了踪影,每次他濒死的时候这东西都会出现。澹台烬觉得莫名,还不及深思,耳畔又响起一阵呼唤。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这个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担忧,他能想到的人似乎只有谢兰之。
混沌消散,澹台烬从昏睡中睁开了眸子,眼前逐渐清明,也看清了唤他的人,却不是谢兰之,而是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澹台烬:叶夕雾?
叶夕雾:你终于醒了,还好你没死!
看见澹台烬醒来,叶夕雾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他没有死,否则邪骨复苏,澹台烬就会变成魔神,那样就白费了爹爹和兆悠伯伯辛苦送她回来五百年前了。
然而澹台烬却觉得奇怪了。疑惑叶夕雾怎么会在这儿?适才那充满焦急和担忧的声音竟是她?
澹台烬藏下心中的不解,仔细看了一圈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那一口天光。看来他是被慧尘推下了枯井,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陆珂,然后想办法出去。
不及多想,澹台烬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忽视了一旁的叶夕雾,信步走到墙壁边寻找地道。
叶夕雾对澹台烬这样的态度很不满,当即气得两手叉腰,高喝道:
叶夕雾:澹台烬!刚才可是我救了你,你就这副态度?!都不道声谢的吗?!
澹台烬实在不想与她纠缠太多,但是这女人太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冷淡地盯住她。
澹台烬:三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但是现在,还请你闭嘴。
叶夕雾:你!!!
叶夕雾气得两颊通红,但忌惮澹台烬魔神的身份,所以没再继续与他做口舌之争。
只是叶夕雾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澹台烬,一路尾随却发现他被一个和尚推入井中,怕他死了才跳进来的,最后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因此,想办法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澹台烬没再继续搭理叶夕雾,赶忙去寻找地道的路口。好半晌终于被他发现了端倪,枯井内的墙壁阴冷湿滑,所以生有苔藓,但有一块却异常干净。
澹台烬走了过去,抬手轻触石砖,只听一声脆响,旁侧的石壁突然开始移动。
那石壁俨然是一扇门,随着机关开启而移开,一条又黑又长的地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澹台烬毫不犹豫地拾步走了进去,叶夕雾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中,望着幽深而狭长的地道,踌躇了片刻才急忙跟上澹台烬的脚步。
地道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但是澹台烬好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气定神闲地径直往前走。
倒是叶夕雾很不适应这样的黑暗,尤其身前还有一个魔神。恍然令她想起了五百年后的世界,天地之间也是这样的黑。身前熟悉的背影让她生出恐慌,满目都是惧怕与厌恶。
但是为了天下苍生,她还是忍住了。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被囚困在这里的百姓,他们全都被锁链锁着昏迷不醒。
叶夕雾惊在了原地,没想到近来邺京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一间佛寺居然成了邪祟的巢穴。
澹台烬上前,目光扫过人群,终于在里面找到了陆珂。正当他要靠近时,一个人突然发了狂,祟气缠绕失去了理智。
叶夕雾:小心!!
叶夕雾将澹台烬从那人身旁拉开,避免了被那人抓伤。
锁链晃动发出阵阵声响,一时间竟将这里所有被祟气控制的人唤醒,个个犹如怪物一般嘶吼。
澹台烬盯着自己小臂上的那只手,眉宇轻蹙,眸里尽是不解。从前的叶夕雾可不会这么好心,如今却一连两次关心自己,难不成她是中了邪?
叶夕雾惊魂未定,直到身旁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澹台烬:三小姐,可以放手了吗?
叶夕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抓着澹台烬,吓得慌忙松开,唇角扯了扯,干笑了几声。
澹台烬微眯双眼,目光在叶夕雾上下扫过。
这时一道符纸突然飘了进来,符纸骤然起火,燃尽之时金光四溢,符文射入那些被祟气控制之人的眉心。不消片刻,那些发狂的人安静了下来,身上的祟气随之消散。
谢兰之:三小姐怎么在这儿?
谢兰之的声音从地道里传出来,澹台烬循声望去,果然见到那熟悉的月白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叶夕雾眼神飘忽,现在她的行为的确和叶夕雾本人并不相符,顶着澹台烬和谢兰之两人怀疑的目光,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原身的语气开口。
叶夕雾:本小姐前来上香,无意中走来了西院枯井,一个不小心栽了个跟头,然后就碰到他了!
说话间,叶夕雾指了指澹台烬。
澹台烬歪了歪脑袋,他根本不相信叶夕雾的说辞,如毒蛇一般凌厉的目光紧紧锁住叶夕雾的身影。后者虽没敢去看澹台烬,但她仅仅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身后阴冷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兰之:原来如此,三小姐受累了。
谢兰之的声音仿佛一道救命符,立刻拂去了叶夕雾的不适,但当她抬眼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时,依然能从里面看出一闪而逝的怀疑。
叶夕雾干笑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
叶夕雾:那什么...先想办法出去吧?
谢兰之不再理会,抬步朝那些人走去。
谢兰之:小叶子呢?
澹台烬:在那儿。
澹台烬抬手指了指,角落里躺着昏迷不醒的陆珂,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被摄入祟气,也没有被锁住,两人一道走了过去。
谢兰之蹲下身子,拾起陆珂的手腕把了把脉,半晌方松了口气。
谢兰之:所幸没有大碍。
澹台烬环顾四周,淡淡开口。
澹台烬:现在该怎么出去?
谢兰之:有人会来,等着就行。
诚如谢兰之所说,仅仅一盏茶的时辰外边就传来了脚步声,三人很快就看见了寺里的和尚跑来。
一位年长的和尚领着一群沙弥走来,澹台烬看见那位叫慧空的沙弥也在其中,轻挑眉梢。
年长的和尚领着一众沙弥口念佛咒,周围金光骤起,佛文飘浮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只刹那间,众人得见天光,睁眼的一瞬才发现已经从枯井内被送了出来。
和尚们停下佛手,走去将那些昏迷的人带出了西院。
这时慧空走到了谢兰之面前,佛手作揖。
慧空:阿弥陀佛,师父说这些人都会平安送回家,只希望谢姑娘保慧尘师兄一命,将他带回鹤鸣寺。
谢兰之:慧尘呢?
慧空轻叹,言语中皆是对他师兄的惋惜。
慧空:慧尘师兄入门三年一直在师父身边念佛听经,可他依旧执念不消,三年前的横祸始终都是师兄的心结。我想,他大抵是去寻仇了。
谢兰之垂眸,点了点头。
谢兰之:我知道了。
赵王萧慎,他才是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祸端,所以昨日熹春楼的那场行刺并非偶然,而是慧尘刻意为之。
只可惜沈宴也在,他没能成功杀了萧慎。
所以现在慧尘极有可能去了赵王府。
谢兰之将陆珂托付给鹤鸣寺,然后便和澹台烬一起往赵王府而去。
从前萧慎和杜云鹤他们一样欺辱澹台烬,所以他此去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思,并不打算阻止慧尘。
不过叶夕雾却不这么认为,她从春桃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澹台烬的事,自然晓得萧慎是澹台烬的仇敌,怕这小魔神会对萧慎痛下杀手,于是借口跟随二人。
对此,谢兰之和澹台烬奇怪地看了看叶夕雾,但彼此都未多言,毕竟这叶夕雾从刚才起就很不对劲,两人皆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就这样,三人一行来到赵王府。
彼时府邸周围阴气森森,旁人或许看不出,但谢兰之一抬眼就能看见赵王府上空黑气盘旋,大量的邪祟涌入府内。
谢兰之: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话音毕,指尖金光浮动,只一瞬间就罩住了三人。有了金光咒护体,邪祟不敢靠近他们三尺之内。
叶夕雾暗惊,她起先以为谢兰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就在刚才金光乍现之时令她对其改观。
金光咒是仙门之术,只有修过仙的人才会使用,可她明明看得出谢兰之并无仙髓,怎么会懂仙门之术?
所以刚才在枯井里的符纸是她扔出来的?
所有疑问都在叶夕雾脑海中涌现,一时间还难以寻到答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谢兰之行至正门口,抬手轻推,竟轻易地将大门打开了。放眼望去,府内的家丁奴仆以及赵王姬妾皆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似乎都失了神智,犹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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